陈怀远——也就是吴双日的师父——死了。
他死在吴双日到来后的第三天。
“卧室那口藤编箱子里有我留给你的东西。其中有本羊皮书,它最重要!你要是能在一年内把上面的东西搞清楚、三年内把上面的东西学到身上的话,就拨打我手机通话记录里的惟一一个号码吧;要是没整明白,自己找个地方混去,‘袍哥会’你就别去了。老头我叫陈怀远,挖坑埋我的时候,记得刻块儿像样的牌子插在坟头。”
上面这段话刻在轮椅的木质扶手上,而用来刻字刀子被丢在地上,泡在一滩马上就要完全干涸住的血里。
陈怀远是自杀的,他用刀子挑断了手腕上的血管。
吴双日能猜到他自杀的原因,陈怀远对他说过:‘这骨癌啊,越到了晚期身上疼得越厉害。要不是老头我有点心愿还没了却,早就自杀了!谁爱遭这份活罪?’
吴双日的手抚在陈怀远胸前的一片血痂上,手指轻轻地敲着,发出‘啪啪……’的轻响。
“你和自己较个什么劲啊?后悔了就马上喊我啊!自杀是爷们该做的事儿么?”仿佛看到了陈怀远自己割破手腕后举到眼前来瞧的情景,吴双日心痛得无以言喻,眼泪憋在眼睛里,就是涌不出来!
“疼啊!不能动……活得窝囊!”
在吴双日到来的这三天里,老头喝醉了三次,每次喝醉以后都会说这句话。
吴双日知道,能让他师父喊出‘疼’字的病,放在常人身上,说不定早就要了命了。
最关键的是那‘窝囊’二字!陈怀远有着一身高明至极的用刀功夫,不在江湖上开山立派,却在柳湾这小小矿区烤羊肉串过活,最终还得了骨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都是一件窝囊到家的事儿!
逝者已矣,他吴双日就是改名叫华佗也救不回来了……况且,陈怀远的死和他吴双日也有关系——心愿不了,陈长青怎么会自杀?老头的心愿,可不就寄托在了吴双日的身上么?
吴双日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陈长青的尸体就摆在他面前,可他就是哭不出来!虽然有那么一股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大多都憋住了,弄得眼袋肿胀得老高。
“师父,一路走好……你的心愿不就是希望我能在那袍哥会里混出个样儿来么?放心,我肯定没问题的!”
陈怀远的遗容很安详,是得到了解脱之后那种安详模样。他并非死不瞑目,所以吴双日没有帮他抚合眼皮的机会,不过,因为陈怀远是坐在轮椅上死的,所以他的头稍稍往前倾着,嘴也张着没有闭上。
找来一卷手纸,吴双日把它垫在了陈怀远的下巴和头颈之间。这样一来,老人的嘴也就闭上了。
如今,最让吴双日为难的是该如何安排后事。
陈怀远是自杀,如果叫上他的老街坊公开处理后事的话,民政方面和殡仪馆那方面是肯定推脱不过去,难免要引来警方调查。
况且,他吴双日既没有身份证,又怕被太原方面的人探到风声,所以就难免头大了。
不过呢,陈怀远对他有恩,而且吴双日一只拿他当师父、父亲来看待,如果连这老人交代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儿都完不成,那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没有医院的死亡证明就不能火化,买来棺材的话,被邻居看到了又招猜疑。要是赶在夜里偷偷的挖坑下葬,又关系到一个体面问题——总不能就这么连人带轮椅的直接埋下去吧?
吴双日心哀之际,胸口本就憋闷,如今一想到这些问题,心里纷乱如麻,理不清个头绪来!
“唉……师父啊,你走得可太急了,哪怕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和我商量一下后事呢?下意识地脱口念道出来,吴双日顿觉这话说得不对味,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一巴掌下去,脸上倒没觉得有多痛,脑子里却划过了一道灵光!
原来,昨天晚上吴双日和陈怀远在饭馆吃饭的时候,邻桌坐的是几个矿工。他们口中说出的一番话,让吴双日心里有了点着落。
像柳湾这样的小煤矿,安全保障措施比起私人开的煤窑来也强不到哪去,昨晚吃饭时遇到那几个煤黑子就在谈这个话题。
吴双日记得清楚,当时矿工们在谈上月发生的一起矿难。说的是矿井塌了,十几个人压到了里边。承包矿区的老板不想耗钱再去把塌方的井挖开,于是就修了个还算气派的空墓,又插了座纪念碑,赔偿了足够多的钱死者家属,麻烦也就了却了。
那几个矿工对此不满,几杯酒下肚,胆子大了起来,还商量着要找领导好好说道说道。
陈怀远还感慨了一番,说他们要是真那么做的话,就是自寻死路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先走的却是陈怀远……
之后,陈怀远还劝说吴双日不要偷矿工的钱,说什么那都是用命换来的。
吴双日把陆大道的理论拿出来回了陈怀远一句:“可即便我不出手,他们也会把钱送给妓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