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发布期末成绩的那天,我看着自己的成绩单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林妹妹见我行为怪异,以为是九科目集体不及格之类的沉重打击导致我精神失常,他很关心地安慰我说:“小乐,一次考试而已,别太往心里去了。”
我指着自己的成绩单对林放说:“你没看见吗?第三十七名!”
“没关系的,下次努力就行了。”
“第三十七名!你还不明白吗?”我难以抑制胸中的激动,“就是倒数第十一名啊!他奶奶的,老子终于出后十了!”
林放哑然。
我却万分兴奋,因为我的数学考了111分,比平均分还高好几分呢。我非常喜欢111这个数字,不仅因为它是象征我即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里程碑,更因为人类总是喜欢把数字10或者100看做是一种圆满和总结的象征,那么11和111就意味着一种突破,我满心欢喜,我瞬间同意了妈妈的想法,并且真实地感受到,一道黎明破晓时的曙光正在照亮着我的前程。即使没有过于惊世骇俗的意义,至少,眼前的这张成绩单可以让我度过一个轻松快乐的假期。
26
寒假初的三天里,我整日嗜睡如命,早晨十点钟睁开眼睛,梦游似地钻进厨房,翻到什么就吃什么,然后重新入睡。下午四点钟起床,梳妆打扮整齐,手持数学书做钻研状,迎接我妈下班归来。晚饭后,我会陪我妈到楼下去散步,回来以后准时收听《小眼睛》节目,边听边洗脚,节目的片尾曲一响我就上床睡觉去。
某日,我正在家里上网,在某网站的“花边新闻”栏目中浏到了这样一则消息——《大一学生回母校重温高考感觉,不幸心脏病突发医治无效身亡》。我看了以后很为他惋惜,并深感生命的脆弱与教育制度的残酷,这学生够倒霉的,一想起高考愣是被吓死了。我倒是觉得应该把这篇文章归为“教育专栏”或者“人与生命”之类的,引起一部分相关人士的重视,这时李彦打来了电话,叫我跟他一起去补课班报名。我懒洋洋地爬起来,简单地洗了把脸,没吃早饭便直奔中华剧场。
李彦刚刚旅游回来,向我诉说了这一行的惨痛遭遇,可谓是名副其实的花钱买罪受。首先,大冬天的去九寨沟本来就是不明智,再加上那里寒冷阴湿,旅客又少,冷清得可以。其次,他和他爸妈去爬山的时候遭到了“山猴儿犯罪团伙”的袭击,价值三千多块的照相机被抢。所谓山猴儿犯罪团伙,就是一群经过专人训练的无恶不作的野猴子,它们会趁你给它们喂食时突然抢走你身上的贵重物品,例如皮包和相机,然后飞速逃窜到树上,如果你来追它,那么一只猴子会把赃物传递给另一只猴子,直到从你视线里消失,这就是团伙作案。最后,赃物会抵达它们的驯养员手中,而这些驯养员往往就是景区的导游。李彦回来后,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以至于后来每次看到电视上播放《西游记》,他都会狠毒地骂一句:“妈的猴儿崽子。”
我从挂掉李彦电话后便开始纳闷儿,小小一个数学补课班,怎么还弄到中华剧场去了,莫非要把数学用电影或话剧的新形式表演出来以达到寓教于乐的效果?但愿吧,就是不知道能有多少人一起去看戏。
出乎我的意料,应该说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到了中华剧场以后,我看见的是如阴雨天蚂蚁集体回洞般的情景,拥挤之状惨不忍睹,想要入场都不知从何下手。起初我还以为走错了呢,可是看了一眼剧场门前的公告栏,今天也没有什么大片要公映,也没有歌星来举办签售会,等我再仔细观察一下人群里一副副年轻的面孔时,发现都是和我年龄相仿的中学生,这才开始感慨此补课班的火热程度非同小可。在未见到补课老师的真面目前,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小眼睛》节目在中学生群体里的收听率一定不低,广告做得也非常到位。当我正在思考这些商业媒体运作之中的优点与不足时,发现人群中的李彦正在向我挥手。
“小乐,你怎么才来?真没想到人这么多!”李彦一路拼杀过来气喘吁吁,“多亏我来得早,我已经帮你领了学员证。”
我接过李彦递给我的一张绿色卡片,上面写着:耿小乐,育英中学,数学班学员(已缴费)。卡片的顶端还很人性化地拴了一条颈绳,可能是担心学员在入场拥挤时遗失了此证件,我看了一眼,把学员证套在了脖子上。
“李彦!小乐!”一个大得很夸张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我向前望去,是刘嵩,后面还跟着罗星烁。他们两个怎么也开始上进了,竟然能来报补课班。
“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他刚才让我觉得很丢脸,“你们俩怎么来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来?我们学校来了好多呢,连年级前几名的人都来了。”
我认真注意了一下,居然真的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心里算计着这个教育机构得赚多少钱啊。
“不跟你们说了,我大便快憋不住了,得先杀进去拉屎了。”刘嵩这人说话就是没素质,不分人数与场合,作风像个民工。他把书包丢到了我的怀里说:“小乐,我的学员证在书包里呢,待会儿帮我签个到,我先进去了。”
李彦和我被羽绒服和大棉袄的海洋冲进了会场的大门,中华剧场的内部有多个入口,人群像被分流过的洪水一样疏散了许多,会场顿时变得安静不少,我和李彦走到一个最偏僻的入口处,避免被人踩踏致死。门前有两名工作人员,我向其中一个出示了我的学员证,那人潇洒地在上面画了个钩,又还给了我,李彦在另一边走着同样的程序。
“别忘了帮刘嵩签到!”
李彦不提醒我都忘了,于是我把手伸进刘嵩的破书包里翻找,我摸到了一双手套,一条围巾,一摞报纸,一卷手纸和几本书,就是没摸到学员证。我急了,因为后面开始有人排队了,我心里一边骂着刘嵩这个麻烦精,手一边在书包内又迅速搜刮了一遍,终于摸到了学员证的颈绳,我泄愤似地用力往外一拽,学员证现身,但是同时还有一张花花绿绿的光盘也被那条绳子带了出来,飞落地面,向后滚动,一看就是游戏盘。那张游戏盘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最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我身后那个人的脚下。
那张“游戏盘”定格在了那里,我懵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向头部喷涌,并且凝固在大脑中,阻塞了我的中枢神经和脑血管,慌乱之中我不知所措,以至于僵死在了那一刻——这张花花绿绿的光盘封面上是一对赤身裸体的外国狗男女,他们做出令人不堪入目的勾当(具体我就不形容了),标题用鲜红的英文写着“loveisdo”,我意识到它是什么东西了。当时的我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哈姆雷特——捡还是不捡?这是一个问题。如果我捡,那么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认为光盘是我的,即使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捡,那么我丢下光盘落荒而逃更是默认了我是光盘的主人。我欲哭无泪。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喘了口气,最后从容不迫地俯下身去准备拾起躺在别人脚边的光盘,谁料就在我犹犹豫豫地动手前,站在我后面的那位同学居然热心地帮我拾起,并将光盘递到了我的手中。我迟缓地抬起头,看见的竟然是那件令我怦然心动的鲜黄色羽绒服。是她,一定是她。我敢肯定,她就是那天让我头顶的天空都为之绽放的长发女孩儿。本以为她只是我擦身而过的一道惊鸿,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重逢,这种“重逢”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因为她不可能猜到曾经有人在背后默默地欣赏她。此刻,我把头完全抬起,近距离地观赏着她那副灼人的面庞:她的一双大眼睛正俏皮地盯着我,微翘的鼻子再加上略带倔强的双唇,无需言语,只是嘴角那一道上扬的弧线,已替我诉说尽了所有的爱慕。我的脸瞬间涨红了,却不是因为手中那张令人尴尬的光盘。
我醉了。
短暂的绚丽后是更加沉重的悲哀。排在我们后面的人开始叫喊:“前面的同学干什么呢?快点啊!”
我目不斜视地把那张罪恶的光盘扔回刘嵩的书包,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那个黄衫女孩儿说了声谢谢,一扭头跑进了会场,我彻底慌了手脚,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