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李彦在会场的二楼找到了四个座位,我入座以后的心情依然久久难以平静。如果刚才那两次接连的打击发生在一个心脏病患者身上,那他肯定一命呜呼了。我想,完了,全完了,我刚刚看见了自己的春天,还没等到它转暖就凋谢了。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为何偏偏让我如此倒霉?假如刚才她没有和我站到一个入口处,假如我刚才没有那么用力地拽那条颈绳,假如她是个八百度的近视眼没有看见刚刚发生的一切……历史是不允许存在假设的,否则恐龙可能就不会灭绝了,蒋介石可能早已统治中国半个世纪了,我可能也不用上这个该死的补课班了。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导演的无限痛苦中时,刘嵩大摇大摆地向我走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还给我俩占座了?真够意思。”笑嘻嘻的刘嵩后面跟着罗星烁。我站起身,面目狰狞,青筋暴起。我点燃了体内的小宇宙,将全身的力量积聚在了右腿上,不容分说的就是一记飞脚,正踹在刘嵩肥硕的屁股上,他险些被我踢到楼下去。
“哎哟!”刘嵩惨叫,“耿小乐,你有病啊!”刘嵩这人脾气好,被我踹翻后的表情仍然是委屈多过愤怒。
“你还敢问?都他妈赖你!全完了!”刘嵩被我骂得一头雾水。
我的怒火平息之后,李彦向他们两人道出了原委。刘嵩听后大为惭愧,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好在我这人向来不记仇,再说刚才也不是他的错,他当色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原谅你小子这回了。刘嵩大喜,忙说小乐你真有气度,还夸我刚才那一脚很有圣斗士星矢的风范。
李彦悄声问我:“刚进学校的时候我就听人传说这个女生特别漂亮,刚才眼见为实了,看来谣言第一次让我信服。”
“你认识那个女生?她是哪个学校的?”
“你傻了?咱们学校的啊!”
“你骗鬼呢?你没看见人家是长头发吗?我们学校哪来长发的女孩子?”李彦简直不会撒谎。
“你小子出席过间操没有啊?她可是咱们学校的领操员啊,据说还是高一年级的‘级花’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级花”这个词。
我开始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领操员”这个人的影子,才发现由于我这一学期经常以扫除和脚伤为借口,逃掉了大部分的间操用来睡觉,再加上我们班出操时站在操场的最后方位置,即使在我那几次少得可怜的出操时间里,也从没注意到我们学校还有领操员这么个人存在。忽然之间,我感觉我上一个学期算是白过了。
我问了李彦一个幼稚但很严肃的问题:“难道领操员就有留长发的特权吗?”
“废话,哪有这么美的事。听说那个女生是艺术特长生,跳舞蹈的,不时还要替学校参加一两次比赛,你总不能让人家剃个平头去跳民族吧?所以韩主任特批她可以留长发。”李彦知道这么多居然从来没跟我说过。
听了李彦的一番介绍后,我的心情喜忧参半。惊喜于漂亮女孩儿居然和我同在一个屋檐下,担忧于她艺术特长生的身份,通常艺术特长生的成绩是不够重点线的,这样不好,万一将来我没时间教育孩子,她的文化水平又不够,那可怎么办?
“上课了!”讲师的声音在宽敞的会堂里回响着。猛然间,我发现自己的思绪扯得太遥远了,而且格调低下,感觉非常可耻。
28
随着气温一天天转冷,春节也临近了,我可以感觉到周围的同学都变得越来越坐立不安,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还有随之而来的大把大把的压岁钱。可是我却相反,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依旧保持严谨低调的作风,每日早起活动身体,不过我发现我连一套完整的广播体操都做不下来,看来我必须要加强锻炼了,寻回初中那一副年轻强健的体魄。为此,我还花五十块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踩着它去中华剧场上数学课,路上没事儿的时候喜欢跟出租车飙一下速度,几天下来,腿部肌肉明显健硕了许多。说到这辆二手自行车,还是我的大表哥带我去买的,否则我是绝对不会以如此低廉的价格购到一台崭新的捷安特山地车的。说是二手车,其实就是偷来的黑车。在中国这个自行车的泱泱大国里,丢一台车比抓一个腐败官员还容易,我以前就丢过无数台自行车,而且都价格不菲。后来我实在是心力交瘁了,心想干脆买一台黑车,就算丢了也不心疼。本市黑车集散市场的位置全体市民都非常清楚,在那里你可以买到小偷们盗来的各式自行车,关键是价格低廉,幸运的话,如果前一天刚丢了车,第二天一早去黑车市场还有可能找回来。我邀请我的大表哥带着我去买黑车,他是个社会闲散人员,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没有个正当职业,也不知道平时都靠什么谋生计,虽说经过了几年底层社会的磨炼,不过能耐没见长,反倒是被不良的社会风气浸染得非常彻底。
那天,表哥早早地带我来到黑车市场,巡视了一圈后对我说:“小乐,你先逛一逛,看上了哪辆车就告诉我。”于是我货比三家,最终选定了一辆捷安特山地车,外观很酷,跟崭新的一样。我说:“就那辆了。”表哥点燃了一根烟,很潇洒地叼在嘴里,领着我就过去了。那辆车的旁边站着一名年龄不大的小伙子,看上去和我相仿,正在左右环顾寻找买主。表哥走上前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妈的,这不是我的车吗?走,跟我去公安局!”
那年轻人当场就慌了,忙大叫:“大哥,别!这车也不是我偷的啊,我也不清楚!”
“还他妈嘴硬!不是你偷的,难不成还是它自己长腿跑了?少废话,跟我走!”表哥说着还做出了要上前撕扯那人的架势。
“大哥,有话好说!要不我便宜点卖你,就当给我一点辛苦费,行吗?”
“你偷车还辛苦?就给你二十,爱要不要。”
“大哥,太少了吧,一百成不?”
“别给脸上鼻梁,就五十,再多了没有,不乐意咱就去公安局。”表哥说着掏出了五十块钱。
“得了,算我倒霉,拿去吧。”
一辆几乎崭新的捷安特高档山地车就这样以五十元的超低价格到手了。后来我还特意问过表哥一次,我说:“表哥,这辆车真的是你的吗?”表哥骂我说:“小乐,你脑子缺根线儿啊?”
寒假里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骑着这辆山地车准时地去上数学课了,之所以我有如此高涨的热情和超人的毅力,当然不是因为热衷于听那个讲数学如同说相声的老师胡扯。我能够在会场里忍耐无聊空虚一坐就是三个小时,唯一的目的,就是那个女孩儿。我每次上课都雷打不动地坐在二楼第一排的位置,从那里我可以一眼望见那件出挑的黄色羽绒服,看着她柔顺黝黑的长发,如痴如醉。李彦说我这是发春了,我笑了笑,还真是的,不过我是“发现了自己的春天”的“发春”,远比他形容的要纯洁得多。只可惜,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女孩儿每堂课都会在上课前五分钟进入会场,而且每次课她都会坐在一楼第五排正中央的位置,拿出笔记本,垫在自己的双腿上认真地记下老师传授的每一个细节,这年头,如此用功的艺术特长生已经不多了。
一共二十堂的数学课被安排在每个周二周四和周六,周二和周四是下午,周六的课是晚上六点的,每次课长达三个小时。那位年纪轻轻的老师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高中时曾经获得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金牌,自诩解题无敌手。不过他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吹牛,讲话中还要穿插一些真真假假的奇闻轶事,以防一千多人的讲堂里出现鼾声一片的局面,每堂课真正在讲数学的时间还不到三分之一,给我的感觉好像主要是来听他讲笑话的,中间顺便穿插一些数学内容。每天下课以后,我会和李彦一起骑车回家,一路上,李彦会给我讲起他很少向人提及的初恋,我则会和他分享我童年里美好的回忆,我们说说笑笑,时而欢喜时而感伤,很快就到了分手的路口,他向右拐弯到家,我继续向前。我也曾经注意过那个女孩儿下课后的回家方式,心里还盘算着跟踪她一次,看看是否有可能坐同一辆公交车回家,这样就有机会制造恶俗的偶遇之类事情。无奈,我每次看到的都是她走上一辆停在门前的黑色轿车,坐在车里的男人不是她爹就是她家司机,没准儿还是个富家小姐。
最后一次课是周六的晚上,我和李彦跨上自行车正要回家,听见身后有一个甜美的声音说:“同学,你们是育英的吗?”我回过头,是她,激动得一时无语。
“是是是,你怎么知道的?”李彦表现得更为激动。
她笑了笑说:“你里面穿着育英的校服啊。”李彦低头看了看,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呵呵,不好意思。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李彦赶紧岔开话题。
“哦,今天我爸爸不能来接我,我要坐公共汽车回家,可是去车站的那条路太黑了,我有点害怕。所以能不能……”
“没问题,让他送你回家,他肯定愿意!”李彦指着我说。
我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瞪了李彦一眼,问他:“你不也顺路吗?”
李彦知趣地说:“小乐,我今天有事儿,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护送美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女孩儿羞涩地笑着说:“真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