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分,天空阴霾,风敲打梨叶仿佛女子幽怨哀泣。我体质偏寒,更加怕冷,早早地裹上兔毛围脖,又披上了湖绿色掐金丝披风,徒步至玉宜轩,宁姐姐却不在,只余棹雪一人在殿内梳理毛线,她见我请安道:“主子去了太极殿祈福,还没回来,苏顺仪不如在殿里稍等片刻,奴婢去沏茶。”
棹雪奉上茶,乖顺地垂首立在一旁,我随意问道:“顺仪前些日子病了吗?怎么重阳宴会上也不见她人影。”
她眉毛一挑,仿佛在努力平复情绪,道:“主子禁不住风,心思又重,换季时总要病上几日,苏顺仪挂心了。”
听得棹雪话中有话,我遂遣散了殿内另外的宫女,棹雪是沐安从娘家跟来的侍女,我亦不跟她见外,问道:“宁姐姐她每日都去太极殿吗?”
棹雪叹息道:“一个月来清晨就去太极殿,傍晚才回来,每日如此。”
太极殿供奉皇室先祖,举行常规的祈福祭祀,平日人迹罕至。忽然忆起沐安曾与我说过的愿望,莲花形托盘之上的青瓷茶盏缭绕水白雾气,我无奈苦笑。
棹雪忧心忡忡的表情再也难以掩饰,跪下重重叩头道:“小姐身子虚,还坚持在太极殿跪上一整日,身子愈发不好,都不让太医院派人来瞧,奴婢劝她也不听,就像中了魔障,苏顺仪若是有心,还请去帮着劝劝。”
沐安以近乎残害自己的方式祈祷,她的心真的着了魔。
殿外秋叶凋敝,太极殿内依旧一片翠绿,道旁松柏长青,却透出垂暮气息,庭院内连一丝杂草都难以寻见,可见洒扫宫人的用心,尽心地将所有生气斩除。唯一的色彩便是用来点缀的几盆白菊,凋落的花瓣如零落残雪,更添凄凉。
沁雪候在门外,沐安想必正在殿内,我示意她噤声,又将碧茹留在殿外,扶着门框,迈过了太极殿高至膝盖的门栏。
太极殿气势恢宏,正殿空旷清静,廊柱上刻满龙腾云翳的纹案,密密麻麻的不留一丝缝隙,狰狞的龙好似会立即伸出尖锐的爪子,惊得人心口一滞。太极殿并无祭祀,故而只点亮了三盏在梁悬着的长明灯,光线熹微,人影幢幢,幽暗地勾勒出沐安纤弱的侧影。
国朝力主尊道抑佛,以道教为上,故而太极殿正殿最中央供奉天地,两侧才是历代先祖排位,沐安便是跪在天地之前,轻轻祝颂。
她全心投入祈祷,并未听见我放轻的脚步声,我缓缓靠近她,殿内安静,唯有长明灯不时发出“哔哔”声音,她细微的祝祷我也听得清楚。
她怕旁人听见,细碎的祝祷词,俱是用许久不闻的越州话所说,缠绵悱恻如越州潺潺溪水,她许下的愿望却哀伤入骨。
苏晴川会试顺利通过,获个好名次。
她将哥哥的生辰八字详细道出,好像要参加会试的人是她自己。她以折寿十年相许,她怎么这么执着,明明都不可以在一起了,哥哥好坏都与她无关。
仿佛沐安便是自己曾经的影子,当初我也一心甘愿承担过错,以自己一死去换沈侍医的命。如今想来,那些念头如溪水流过石滩,除了细微的心痛,都已不着痕迹了。我正在学着放下,而沐安仿佛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我探手想要扶住她的肩膀劝说,那手悬在空中,终究没有落下。她爱慕的是我哥哥,曾经我也希望二人在一起,以我的立场,根本无力劝说。
我抽身欲要离去,裹紧披风,理了理松动的围脖,听到身后沐安悄悄添上一句,如果不嫌我贪心,请再赐下一个女儿。
我轻叹,或许给沐安一个女儿,她才能将心思从绝望的爱恋中抽回。
孩子,或许有个孩子真的很好。
我迈出殿门,灰暗的天空飘下细细的雪子,碧茹道:“下雪了,顺仪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路上湿滑难走。”
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雪子落在我的掌心,传来酥麻的感觉,最终还是化作一滩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