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环城的那条河勉强算是河，可横跨这河的环城一号桥却雄伟的很，就那桥洞就是一间十来平方的房子。我打算让那儿做我的寄居所。只是我没想到那地儿还是香脖脖，走到洞口发现洞的内部已经被两个人占了。我没去理会，在洞的一侧找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靠着洞壁坐下。我是真的想休息一会儿，可我刚闭上眼睛，正在心里合计着明天怎样找阮颐铃，那两个人就走过来了，怪怪地盯着我，晃过来又荡过去。
“呃，呃呃，叫你呢，你这人怎么搞的，占别人地方招呼也不打个？”
我实在太累，我懒得睁眼看他们。
“哟，还玩酷！”他们轻轻踢了我两脚，说，“呃，起来，玩酷呀？你找错对象了！”
我猫了他们一眼。估计他们也都十四五岁，比我矮一大截；一胖一瘦，两人站一起，胖子让瘦子显得更瘦，瘦子让胖子显得更胖。
“行，你要住这儿也行，认我做大哥。”那胖子翘着大拇指，朝自己扬了扬，又指了指那瘦子，说，“以后呀，我是老大，他是老二，你是老三。”他见我没吱声，又踢了我几脚，“你倒底应不应，倒吱个声呀？想来你是不服，是吧？行，我们比划比划，要是你胜了我，我让你做老大。来，起来呀？呃，你不和我比，也不愿意做我们小弟，算是怎么回事呀？”
“胖子，他这是讨打呢！这还看不出？”那瘦子抄着手走上前来，狠狠地踢了我一脚。
“来来来，到中间来，我们好好比划比划！”那胖子像邹惜彬一样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拖到了洞中间。我那样子很怂，够孙子，那胖子怎么也想不到我会突然发力。我使的还是上次对付阮峰的那招，用肘把他的勃子勒在桥壁上，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他往桥壁上撞，之后在他大腿中间补了一脚。这套动作我在脑海里预演了很多遍，加上有上次的经验，我使得很快很连贯，那瘦子回过神来准备帮忙时，那胖子已抓在地上嗷嗷乱叫，挠头不是，护下面也不是。我瞪了那瘦子一眼，他吓得退了一步。想是我的眼神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我不想做老大，更不会做你们的小弟，以后别再惹我！”说完，我又坐回去了。
我除了沿着大街毫无目的的游荡，没想到找阮颐铃的有效办法。开始我只能靠卖水果的小贩们丢弃的半烂水果填肚子，后来我知道汽水瓶可以卖钱，我就边捡汽水瓶边找颐铃。渐渐地，我和垃圾站的老黄混熟了。老黄六十多岁，是一个苦命的人。他一直没有父亲，有人说他是日本人沾污了他妈留下的种；很小就由他妈带着捡废品，十来岁时他妈吃了一个发霉的馒头就病死了。当别人听完他的故事低沉着脸假装同情时，他却说，“唉，人这一生，怎样过还不过呀！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他知道我住在桥洞里后，送了我一些破棉絮和一些衣服，我把我那小巢弄得有点像个样子了。
天越来越冷了，那胖子和瘦子睡的地方也就是在地上垫了两张报纸，晚上他们会冻得直打颤。虽然他们的喷嚏声让我不得安睡，但每听到他们喷嚏连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我感觉到了，上帝在开始惩罚那些得罪我的人。
那天，我早上出去的时候那俩人没起来，中午我送汽水瓶回洞里见他们仍趟着。我喊了几声没应，我当时首先想到的是他会不会死了呀，说真的，有几次我还真想，就着这洞里的石头将他俩砸死。我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他们都还有气，只是非常烫。我摸了一下他们的前额，火碳一样烫。
人的行为有些是不可理解的。比如，当时我想不通的是我爸妈晚上都睡在一块了，为什么总是吵架。想想，那天我要是不理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一定是个死。可我竟给他们买了退烧药，喂他们喝水，还给他们布置窝。不过我没忘了在水里吐口口水，在给他们的破棉被上抹点泥土。
晚上我回到桥洞时，他们像是好了很多。胖子问我，是你给我们喂的药，给我们找的棉被？我没吱声。看到他们好得这么快，我后悔了。想想，我应该每人只给半枚药，治他们半融死不活就行。
十四五岁的少年，是最懂得报恩的。第二天，我一醒来，发现他们两个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我以为他们要和我打架，我猴一样蹦了起来。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被吓到了，有些紧张，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先后半跪了下来，学着士兵参拜将军的样子，抱拳齐声道，“以后你就是我们大哥了，大哥，以后我俩唯你马首是瞻！”
他们的举动着实让好笑，也着实让我没想到。良久，我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傻愣愣地盯着他们，他们还一动不动地半跪着等我发话。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情景，我都想发笑。当时，我大概是忘了怎样笑吧，或许因为我那时还是孩子，自我感觉有些像江湖酷侠。我冷冷地说，“你们最好别烦我！”
“胖哥，我们干嘛要求着别人做别人小弟呀？”那瘦子说着准备站起来。
那胖一把拉下他，狠狠地瞪着他，义正词严地说，“鸽子，你给我记住了，大丈夫，睚眦之仇，刀枪还之，滴水之恩，涌泉报之！”
我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觉得这小胖子说出这台词一样的话很滑稽，相反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我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出话回他。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我问。
“哦，这个，就是说，作为一个大丈夫，男子汉，别人瞪了你一眼，也要砍他几刀来报仇，别人只给了你一滴水渴，也要用整条江的水来报恩。这是我爸说的。”胖子见我没说话，继续说，“若蒙大哥不弃，我们学着刘关张也来个桃园三结义，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这环城闯出一片我们自己的天地。”不知他这是哪儿学来的腔调，有些义薄云天的味道。
“什么桃园三结义呀，这明明是桥洞嘛！”我爱理不理地说。
“对对对，桥洞三结义，桥洞三结义！”胖子附和着。
我们是真的结拜了。我们学着电视剧里那些所谓的好汉结拜的样子，在易拉罐里插了几根木棒，然后并排着跪下，齐声喊，“今日，欧阳俊、胖子、鸽子，虽然不是一个姓，要是结成了兄弟，一定一起努力，在环城闯出一片我们的天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是哪个做不到，吃自已屎胀死，闻自己的屁臭死！”完了之后，他们叫俊哥，胖子给我介绍说，我可是喊他胖子，喊那瘦子鸽子。这场景，怎么看着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可谁曾想，有时候小孩子放的屁比大人们说的话还像一回事。
胖子原名叫苟日德还是苟搞德，我也还太清楚，反正都不如胖子好听。如此，认识他的人都选择性地叫他胖子。他打小就跟着他爸爸一起在一个建筑队里讨生活。前一年，他爸跟着建筑队来到环城建一座商城，他就跟着他爸来了环城，在一所很有名的私立初中上学。这年四月，他爸在为环城的现代化建设作贡献时，不小心从八层高的房子上掉了下来。建筑队的老板大概觉得胖子他爸死得活该，毕竟这“赴西楼”是他自己搭建的，仅仅大方地抽出三张红色的票子，塞到胖子的手里，关切地说，“胖子，想吃什么零食，尽管去买吧！”五月，学校以胖子没有家长参加家长会为由，把胖子请出了学校。六月，胖子用爸爸换来的零食吃完了，开始了他流浪的生涯。
胖子说他爸非常伟大。细想想，一个建筑式工人能把自己的儿子养得那么胖，的确是挺伟大的。胖子还说，“大丈夫，睚眦之仇，刀枪还之，滴水之恩，涌泉报之”是他爸的人生格言，再想想，颇有“世人莫负我，我不负世人”的味道，胖子他爸在我心中的形象不禁又伟大了几分。只是他留给胖子的遗物连张照片都没有，仅有一个破烂的，三十二开大小的黑色笔记本，叫什么《恩怨录》。胖子的理想就是根据《恩怨录》的记载，替他爸爸还完应还的恩，报完应报的仇。
鸽子，当然，本也是娘生父母养的。只是他七八岁时，他妈嫌他爸无能，他爸把心一横就出去闯天下了。数年过后，杳无音信。他妈报了个失踪，改嫁给了一个沿街叫卖老鼠节药的，把鸽子丢给了鸽子年近七十的奶奶。七月，如来赐福，他奶奶往升极乐了，在环城东南方向的贫民窟留了鸽子两间瓦房。鸽子本不至于流浪的，只是有天在街上碰到了胖子，胖子用武力降伏了他，他做了胖子的小弟。此后，他就跟着胖子住桥洞了。鸽子原名叫维武。胖子觉得“维武”怎么也不像是瘦得可以飞起来的鸽子的名字，于是强制性地把“维武”换成了“鸽子”。鸽子也是有梦想的。他的梦想是把他家所在的那贫民窟改建得极端繁华，把环城的其它地方比成贫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