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餐馆的生意还算是很不错,这也算是风雪之中的一些碳源了。由于徐叔叔现在的状态很颓废,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推迟自己的入学时间,至少把餐馆维持到他恢复常态,虽然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恢复需要多久。我依然没有告诉徐叔叔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我不想在他流血的伤口上,再撒一把致命的盐。有些烟雨就留在自己的心里,让它入土为安吧。
那天妈妈打电话来,我把这件事情略微地说了说,妈妈很担心徐叔叔,说她要过来看看,我劝阻了,因为我想有些事情徐叔叔需要自己想清楚,然后站起来。挂电话前,妈妈说:“小木,你长大了。”
小微,如果可以,谁愿意长大。成人世界的虚伪嬗变谎言欺骗,都是貌似灿烂的罂粟花。
小微给木子的第八封信:letter8
木子,昨晚看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巴里vs拉齐奥,看到了一点儿也不生机盎然的草地,随即看到了场边被清铲过的厚厚的冰雪,看到了球迷们身着厚厚的御寒卫衣,也看到了欧洲的寒意,意大利居然冰雪满天,那法国呢?我们心中的春天何时才回来啊?
也是在昨天,看新民晚报得知流感病毒正肆虐着东欧和日本,而且来势汹汹,许多学校都已经停课了,有点担心你。我有一个预防流感的偏方,写给你备用:用新鲜白萝卜250克,用搅拌机搅烂取汁100毫克,然后兑水成200毫克,再加入2勺蜂蜜。一天服用二次,连续服用三天,对预防流感很有效的。写完这一段有些茫然,你看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我罗索。。。
上海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空气中似乎闻到了早春的味道,气温也不是很低6-10度左右,只是由于阴雨绵绵,总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寒冷。上海最近在抓城市建设,路牌都更换了,街边造了很多书报亭取代了以前的报摊,计程车都统一换新装了,延安路高价和地铁2号线也都在加紧的赶工中,所以这个城市被灰尘淹没。
前天我去了一次城隍庙,先是烧香,然后去逛了古董市场。我天生对古老的东西怀有莫名的好感,似乎总有一些欲说还休在上面,等待下一个有缘的人,昨天买了一块黄玉的挂件,上面有深深的沁色,似乎在告诉我,带我回家。
这个星期六,会有一次高中同学聚会,说实话并非很想去,一方面关系比较好的经常都能见面,而那些关系一般的也没有必要见面。另一方面觉得这种聚会真的是无聊,因为每次都要对着别人笑,一群人在那里攀比现在的工作和收入,实在是俗不可耐啊。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最近心情怎样啊,多保重。
小微。
小微,最近的心情很沉重,看到你的信也没有以往的开心,我讨厌被这种情绪包围,可我无能为力,有些心力交瘁。这里并不是很冷啊,但是读到你的偏方我还是有些感动,我在你的心里吗?是在那个转弯的角落落坐然后无言吗?是你偶尔抬头看天低头看落叶的时候会想起的人吗?你是与众不同的,所以我总是猜不透你在想些什么,原谅我无力提笔写信,这里的一切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只是每次看你的信,都好像是在跟回忆交谈,这让我的心平静。谢谢你,小微。
我问自己,爱情,你真的很重要吗?
眼看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决定延迟入学日期,因为徐叔叔这里依然是我的一块心病,毕竟离开的人离开了,可是我们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晚上我在黑暗的餐厅大堂里看到徐叔叔,奇怪的是他居然很清醒,他没有以往的眼神迷离,他用一种彻底的清澈看着我,“小木啊,快开学了吧?”“嗯,不过我想过了,推迟半年入学。”我没有说原因,因为我不说他也明白。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徐叔叔居然坚持拒绝了我的推迟。“小木,我醉的太久了,我想我应该醒了,霏霏只是让我曾经走过的路再走了一次,说辛苦是假的,但是有了以前的一些铺垫,这次走出来好像容易了一些。”我的心微酸,徐叔叔就好像是一个垂垂老去的人在夕阳的照耀下回想他曾经最好的年华,但是这年华伤他太深了。“但是,你真的可以吗?”我还是有一些不确定。“我只是回到以前而已,小木,你不用担心的,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毕竟这场梦还是有些许的快乐的。”徐叔叔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脑袋枕在手臂上,侧脸有微微的悲伤,但是嘴角是上扬的,“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微,你说难道爱情真的是一把双刃的剑吗?刺痛别人的时候也一定会刺痛自己,我想起霏姐曾经的眼泪,想起兔子曾经的声嘶力竭,想起徐叔叔曾经的颓废和振作,如果可以,让我远离这场腥风血雨吧。爱情带来的改变和伤害是潜伏在岁月里面的突施冷箭,防不胜防。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餐厅里又传来了忙碌的声音,徐叔叔在那里给我做早餐,那是霏姐走了以后我第一次吃到他做的早餐,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徐叔叔坐下说:“今天是去交注册费和学费吧?”然后给了我一个信封。“嗯,但是我自己有点钱,这个就不需要了。”我把信封推回到他的眼前,霏姐带走了所有的现金,这些钱都是最近餐厅的收入,如果我拿走了,徐叔叔就接近身无一文了。我身边还有些钱是来的时候妈妈给我的学费,没理由吃住在这里,还要徐叔叔负担我啊。“小木,前段时间你帮了我不少,打理这个餐厅也很辛苦,其实这些钱是你应该拿的,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徐叔叔老了,很明显的感觉,虽然似乎他已经从这场浩劫中走了出来,但是中伤显而易见。我笑了笑,说“徐叔叔,我已经长大了,我能负担自己,这些钱就先存在你那儿吧,等我需要的时候问你拿,好吗?”我从徐叔叔的眼睛里看到些许的安慰。小微,你身边最亲的人都还好吗?如果他们受到了伤害,你是不是宁愿这些伤害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不用在旁边陪上伤心的泪水,同时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抚平伤害的褶皱,你应该是这样的人吧。
巴黎的冬天很深了,清晨和夜晚很冷,我时常带着小微给我的手套,坐在喷泉的旁边发呆,下意识的抽烟,下意识的想起曾经面对人民广场喷泉的那个夜晚,那些跳舞的人群,那些踢球的孩子们,那些站在你旁边等你喝完饮料把饮料罐拿去换钱的劳动人民们,那些卖风筝的小贩们,那个地下通道里乞讨的小孩,你们都还在吗?你们能告诉我,我的小微,她在上海快乐吗?她有没有来看你们,她有没有提起过我,她面对你们的时候有没有那个晚上的悲伤和笑容,她,还是一个人吗?
小微,原来写信给你,也是需要勇气的,而我始终欠缺着去提问,然后等待回答。
开学以后的我,依然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没有必要的话基本不和别人搭讪,在别人的眼里,我一定是一个奇怪的东方男子,准时上课准时下课,不做多余的停留,不参加任何的学校活动,似乎只是单纯为了学习而来,偶尔微笑也是对着千里以外。那些法国的女孩子真是漂亮而且热情,但是我居然全无兴趣,我一听她们开口说浓浓鼻腔的法语,头脑就开始晕眩起来。我离开我的小中国来到五湖四海的大世界,教室变成了异乡,小微就变成转身之前的云彩了。我抗拒着我必须要面对的大世界,拒绝融入,这让我的身影坚持着自己孤独的路。徐叔叔也是一天一天的恢复起来,他是一个有着坚强毅力的男人,霏姐离开后,我越发觉得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异乡人了,我们都努力的自闭着,心只对自己开放,还有你,小微,你是我心底最深处的彼岸花。
收到小微的信,是在除夕。
小微给木子的第九封信:
木子,屈指一算,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农历的除夕吧,中国的新年就在抗拒和期盼中如约而至了,你离开上海也有三个多月了,今晚的上海不眠,因为所有的人都在鞭炮声中迎来老去的又一年。
昨晚下班回到家里看到一封从国外寄来的信,心里一阵兴奋,以为是你终于捎来了消息,激动得有些颤抖了。可是仔细一看,失望油然而生,那只是一个国外大学寄给我的入学申请书,随手就可以搁下的东西。主观导致了心情的波动,有些可笑吧。
这几天心情一直不是很舒畅,因为外婆的身体,七十几岁的老人了,我却只是在最近才发现她真的老了,黑头发不知道在哪条岁月的河里被染白了,这让我感觉很无力。前一阶段她不小心跌伤了腿,在家里休养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恢复了,这几天又是发烧又是咳嗽,让我很担心,几乎夜不能寐,有时半夜里都会被这样的咳嗽声吓出一身的冷汗。年纪大了也许抵抗力就差了,看病吃药但是恢复很慢,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这个世界上唯一疼我的老人,是她维系着我的生命啊。
前些天上海公映“拯救大兵ryan”,据说很血腥,可我还是一个人去看了,有些惨痛适合一个人面对。看到一半的时候,水西忽然冲进电影院找我,说我奶奶不行了,让我赶快去医院。水西是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个男孩子,是我脆弱时候的最终底线。无奈这部电影没有看完,而我奶奶也在我去了医院之后与世长辞。可能是因为一年只见一次面的关系,奶奶的过世我并没有过多的伤痛,只是有时候会联想到外婆,那刺痛感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一年的开端不怎么顺利啊,不知道预兆着些什么,如果是一场大的灾难,木子,你说会有地方可躲吗?
你在巴黎好吗?辛苦吗?希望新年都有新气象,事事皆能如人意。保重!
小微。
小微,你让我担心了,这么多的变数你能应付得过来吗?不要让自己的肩膀太沉重了,有些思想上的包袱如果能放下,就不要努力往上加砝码了,我们都是普通的人而已,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自己万里之外的肩膀借给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脆弱时候的底线,最遥远的底线,小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变成你躲避灾难的灯塔,可是,你愿意吗。
请原谅我的懦弱,我在猜疑和恐惧中忐忑自己的生活,质疑所谓的爱情,怯于踏出那一步,原谅我,小微,原谅我。。。
夜晚总是给人安静的情绪,冬天巴黎的凌晨和上海一样,夜凉如水,我把我所有的记忆分开放入一个又一个的抽屉,可是我抽出每一个无论是哪个,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倒回了,也许是我忘记了锁。徐叔叔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半夜里依然会传来一些轻微的声音,有时候是被有意克制而变轻的咳嗽声,有时候是打火机点亮的瞬间啪的一声,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呼吸声,但是很长,听上去与叹气无异。我们是隔着一堵墙的天涯沦落人。
巴黎的中国新年听不到鞭炮声,也许是从小习惯了这样的一种新年气氛,一旦丧失了连对这个节日的感觉一起丧失了。我回想起小的时候,过年是幼小的心灵最真挚最遥远的企盼,那崭新的衣服,衣角都是没有褶皱的,那火红的鞭炮曾经把我的口袋炸出璀璨的新年大洞,那满桌子的糖果瓜子柿饼花生,爸爸妈妈只有在那个时候不会去控制我的食欲,那回荡在屋子每个角落的欢乐,那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那被烟呛到的第一次因为点鞭炮,那点燃后捂着耳朵转身奔跑的背影,那一切的一切,怎么都在我长大之后不见了呢?他们上哪儿去了,是被距离阻隔了,还是被我的心遗忘了,那记载着我快乐的新年红包,是不是被岁月的冲刷冲淡了,变成了灰暗的成旧;那丢弃在了童年的糖纸,是不是还在我房间里的某个角落,等待我哪天扫地的时候被发现;那些一起玩耍一起学骑车一起玩香烟牌子一起翻墙一起钓鱼一起偷葡萄一起抓西瓜虫的童年伙伴们,你们是不是跟我一样,也在经受着成长必须经受的折磨呢?窗户上蒙上了一层雾气,外面的气温应该很低,我忽然觉得有些冷,也许是那些窗外的空气经不住流动的摧残,想进来取暖吧。我站起身,打开窗户,凛冽的寒冷鱼贯而入,我不自觉,我只想让自己就这样无距离的与夜晚接触,就像曾经那个夏夜晚风的夜晚,风吹动着我的头发,还有小微的,微微的轻拂过我走过童年的脸庞。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头觉得很晕,房间似乎在旋转,天花板的弧度似乎也有些奇怪,我使劲摇了摇自己的脑袋,眼前的一切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我起床刷牙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是苍白的灰暗,两颊有虚幻的红晕,一夜无梦居然在梦境中醒来?我有些茫然。头重脚轻的感觉依然持续着,我下楼吃早餐,徐叔叔给我热了牛奶做了三明治,可是居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你脸色不好啊,小木,是不是病啦?”徐叔叔有些担心。“可能有些感冒,没事的,我去上课了。”我想可能是昨晚与寒风的接触导致了今天的混浊,我从小身体就不错,感冒对我而言,不是一种病,也许只是一种状态,一种让自己在爱与痛的边缘保持中立的状态。
出门后被风一吹,似乎就清醒了。也许是寒冷唤醒了身体的防护意识,也许风带来的应该让风带走,这样就了无牵挂了。小微,这是我离开上海四个多月以后的早晨,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已经离开四年那么久,早上镜子里的自己让我感觉陌生,虽然没有斑驳的白发上头,但是心的阡陌已在无意中层层叠叠了。我把衣领拉高,遮住瘦削的下巴,下嘴唇感到温暖,而其他,那些衣不蔽体的其他,我真的无暇顾及了。
街道在我走过后老去,时间记下了,而我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