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雨也有同感。
右边老头说,“不少了不少了,我的许多战友都死在朝鲜战场了,我比他们幸福多了。老伴去年死了,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就我一个人,一百块钱也够了。人啊,要知足,如果不知足多少才能够呢?”
俩老头还在喋喋不休,吴雨听得脸红心跳,赶紧擦了屁股提了裤子出了厕所,从纸箱中抽出那条烟,进了商店扔在柜台上抬脚就走。
小老板拿着烟追出来问,“小伙子,怎么了,一车纸箱挣我十几块钱,你就送我一条二百多块钱的烟?”
吴雨头也没回说,“烟本来就是你的。”
小老板看着手上的烟,嘴里嘀咕着,“我的?今天碰到一神精病了?下回还找他。”
新华哥把吴雨一顿好骂,就差没打他了,骂完又问,“纸箱浇水了没有?”
“没有”。
新华哥都快疯了,在屋里转来转去。“你脑子呢?猪吃了?进水了?120斤纸箱,浇一桶水能多卖四五块钱呢,你以为收购站的老板会念你的好啊?!哎,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兄弟呢。”
“哥,我肚子有点儿饿了,出去吃饭吧,吃完了你回来接着再骂。”
“脸皮越来越厚了,几砖头砸不出来血。”
“没有。”吴雨伸了一个懒腰说,“今天我都没敢喊一声‘收破烂’。”
新华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明天鼓起勇气喊几声,在这沙河县里,我打赌认识你的人除过我再没有第二个。”
“走吧,去吃饭,吃饱了饭我明天一定喊。”
俩人进了巷口一饭馆。
对面一张桌子上一人喊,“新华,今天生意不错吧。”
新华哥过去和那人坐一块,“一天了!才挣了30块钱。”
这人用桌上的卫生纸把嘴一擦说,“不要胡说,你吴新华在咱们这行中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每月的零头都比我多。”他又用手把牙缝儿一片韭菜叶子抠出来,看了一眼抹在桌子腿上。“我先走了,吃了饭过来玩几把。”
这人出了饭馆后新华哥对吴雨讲,“他就是我给你说的大学生。”
吴雨直吐舌头,“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是一个文盲呢。”
吃完饭吴雨要掏钱,新华哥不让,“你今天才挣了十几块,还是我来吧。”
“你也不多呀,才30。”
新华哥拍了拍吴雨的肩膀小声说,“兄弟,给‘30’后面再加个‘零’。”
4
第二天收破烂的感觉和第一天几乎没有不同,就好比昨天刚失恋,今天又找一个,还没感觉呢就又进入了角色。
吴雨准备了几次想喊“收破烂”,但嗓门儿似乎被堵住了,嘴巴好像被粘住了,三个字始终喊不出口。他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先练两嗓子,但大街上没这种地方,除非钻在厕所里——听见的人以为是精神病人。他踌躇再三还是决定不喊,就和昨天一样撞,撞着了算走运,撞不着了算倒霉。
前面不远的地方出现一推着架子车的老汉,他一边走一边喊,“收——破烂,烂铜烂铁烂书烂烂鞋!”
吴雨偷偷笑了,这哪儿是收破烂,几乎和帕瓦罗蒂的噪门儿不差上下。他跟在老汉身后不远拐进一住宅小区内。
老汉双手在嘴上搭了一喇叭状,冲四周的住宅楼高喊,“收——破烂,烂铜烂铁烂书烂烂鞋!收……”
老汉第二遍“破烂”两字还没出口,就从一幢楼房高处传来骂声,“收你妈x,滚,一边收去!”
吴雨整个人都气炸了,想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中国多少劳动人民是以怎样的热情接待城里的知识青年,而今才过去了二三十年,当农民大量涌进城里谋求生计时,城里人竟以如此的态度对待他们!吴雨回击道,“你妈只要有x就拿下来,十元一斤!”
上面人一听吼道,“狗日的,你在下面等着!”
吴雨怕自己和老汉吃亏,赶紧和老汉推着架子车跑了。到了街道尽头,吴雨发现身后没有人追,才和老汉停在路边大口喘气。
老汉坐在车辕上问,“小伙子,你也是收破烂的?”
“不像?”
“不像。”老汉撩起衣襟从额头一直擦到下巴。“看你白白净净的,是念书的学生吧。”
吴雨撒了谎,“今年高考落榜了,我就出来收破烂了。”
“落榜了可以明年再考嘛,我儿子就是前年的落榜生,去年考上xx大学了。”
“你真有福气。”
老汉满脸愁云道,“有什么福呀,大学四年学费要好几万,毕业后又到了说媳妇的年龄,又要好几万,把我这把老骨头搭进去都不够。”他直起腰拾起车辕走了几步回头对吴雨说,“小伙子,回去,回去抓紧时间复习。”
吴雨冲老头点了点头。
“收——破烂,烂铜烂铁烂书烂烂鞋。”
不知怎么的,吴雨在老汉高亢的喊声中和他佝偻的背影中看到了父亲。他站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车辕,仰头对着天空高高地喊道,“收——破烂,烂铜烂铁烂书烂烂鞋。”
关中农村比起家乡可差远了,一座房挤着一座房,二三百户人就挤一块儿,让人感觉连个放屁的地方都没有。这些都不必细说,看那家家门前插着木桩,把猪就用绳子拴在木桩上,任由猪就地大小便,弄得空气里一股股臭味让人窒息。
吴雨一手推架子车一手捏鼻子,脚下还要注意这儿一堆那儿一堆的鸡屎狗粪猪大便,他就恨猿人为什么在进化过程中让尾巴退化掉,害人现在实在没人多余的家伙驱赶嗡嗡乱飞的苍蝇。
走到一有楼门的农家门口,吴雨瞧着这儿还干净,就停下车子摘下草帽使劲扇风。这天也太热了,就连门口那只鸡都张着嘴巴叉开双腿爬在地上就和死了一般。
“嘎吱”一声楼门开了,出来一手上端着盆子的老太婆连看都没看“哗啦”一下一盆水就泼过来。
吴雨“哎呀”一声往旁边跳去。
老太婆也“哎呀”一声,手上的盆子就掉在地上把那只鸡给盖住了。
吴雨捡起盆子,盖在里面的鸡竟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把盆子递上,说,“大娘,没吓着你吧。”
老太婆接住盆子,从头到脚把吴雨打量了一番,慢慢地绽开笑脸,“小伙子,没倒在你身上吧。”
“没有。”吴雨搓着手,“就这天气,倒在身上也凉快。”
老太婆又看了看吴雨道,“小伙子,你是收破烂的吧。”
吴雨点头。
“那好,我家刚好有几口袋废铁,就卖给你了。”
吴雨一听心花怒放,跟着老太婆进了院子。
老太婆一指墙根,“那,三口袋废铁,你拿称去吧。”
吴雨挠挠头皮说,“实在对不起,我口袋里没有这么多本钱,我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来。”
“行。”老太婆领吴雨进屋打了电话,吴雨抽完两支烟新华哥来了。
“小雨,东西称了没有?”
“没有。”
新华哥走到墙根,将称钩挂在口袋上,让吴雨帮着一一称好说,“老大娘,整300斤,总共240块。”
老太婆笑嘻嘻地接过钱说,“你说多少就多少,我相信你。”
新华哥一个人把三口袋铁分三次抱出去放在车厢上,吴雨看得直伸舌头,心想新华哥真是好力气,100斤铁抱起来气不喘脸不红,要搁在自己肩膀上,不被压死才怪。
新华哥刚把车发动起来被一个扛着锄头的人给拦住了。“别急着走,歇会儿嘛。”
“不了。”
这人把手放在车头上,气势汹汹地冲屋里喊,“妈,你出来!”
老太婆应声出来。
这人就问,“妈,三口袋铁总共多少斤?”
“我一直站旁边看着呢,称称的很高,整整300斤。”
这人一听扔了锄头抢起一拳把新华哥打下了车。“狗日的,我400斤铁你才称了300斤。”
吴雨扔了车辕,赶紧跑过去把新华哥扶起。
老太婆拉住儿子带着哭腔说,“怎么了,怎么了,你不嫌他俩可怜,打人家干啥?”
这人挣脱母亲的手吼道,“他俩可怜?我看你才可怜呢,回屋去!”
老太婆可怜巴巴地进了屋。
新华哥瞪着眼睛逼问道,“你小子有种咱俩找个僻静的地方单挑?”
这人似乎被新华哥的气势给吓倒了,刚才的高八度立刻降下来。“你也太不像话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骗她忍心吗?”
吴雨脸上一阵发烧,新华哥曾经伟岸的形象在他心里马上变得渺小了许多。
新华哥眼见自己的伎俩被人揭穿,也不再说什么,把车上的三口袋铁又抱回原处,要回240块钱开着三轮走了。
吴雨独自一人推着架子车出了村。
5
吴雨虽然知道“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但这似乎是“世外桃园”中的生活心态。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新华哥通过一位朋友给他找了一分在家乡石灵县“华兴钼选厂”当会计的工作。对于这份工作,吴雨也说不上是喜是忧,毕竟他现在已没有了理想,只求能找一混口饭吃的差事就行了,至于工作条件的好坏,工作量的大小,在他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车子在“华兴钼选厂”门口停下,吴雨晕晕乎乎地拿着行李跳下去,蹲在河沿边早已吐的天翻地覆。吐完,抹了抹嘴感觉舒服了一点,再看那一河水,呈显出银灰色,里面一条鱼虾都没有,甚是“壮观”地向南流去。
吴雨进厂找到了新华哥的朋友,他自我介绍叫“孙三群”。
孙三群说厂里房子紧张,让吴雨和他住一块,吴雨嘴上虽然说愿意,但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跟着孙三群进了房间,吴雨差点儿没晕过去,满屋子刺鼻的酒味、烟味,地板上的酒瓶、烟头,比《地雷战》中的地雷还排的严实。
孙三群一边收拾一边冲站在门口的吴雨说,“兄弟,让你见笑了,在这儿除过工作就是抽烟喝酒打牌,要不就去找……”他回头冲吴雨笑笑不再说了。
吴雨等他把地板上的杂物收拾干净,这才把自己的被褥在那张空床上铺好,倒下去就睡。
孙三群临出门说,“兄弟,你休息,等会儿吃饭我喊你。”
晚上,孙三群买了一扎啤酒,他咬开一瓶递给吴雨,自己又咬开一瓶,头只仰了两下就喝了一半。“兄弟,你怎么不喝呢,酒可是好东西,官场上有一句话说‘能喝二两喝半斤,x和人民才放心,能喝半斤喝八两,x和人民要培养。”他用自己的酒瓶碰了一下吴雨的酒瓶继续说,“喝,为人处事宁喝酒不打牌。酒越喝人越亲,牌越打人越远。”
人家孙哥都说了这么多“酒”理了,吴雨也就一仰脖子喝了一口以示敬意。
“喝了别人的酒,他不会背后骂‘这小子喝了我的酒,过几天我要喝他的’。但你打牌赢了他的钱就不一样了,他在心里肯定要骂‘狗日的,今天赢了我的钱,明天老子一定要赢回来’。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仰头“咕咚咕咚”两下把酒喝完,又咬开一瓶。“兄弟,喝。”
吴雨仰头把瓶中的酒喝完。
“好,好,能喝的是英雄,不能喝的是狗熊。”孙哥把咬开的那瓶酒给了吴雨,自己又重新开了一瓶。“兄弟,好样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干。”
十瓶啤酒,七瓶就被孙三群喝了,他叫嚷着还要出去再买,吴雨没让,扶着他在床上躺好,瞧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满地的烟头,他就越来越感到晕乎了,但他忍住,把地板打扫干净后躺在床上熄了灯。
对面孙三群的鼾声一浪高过一浪,再加上外面“哐哐”作响的机器声,搅得吴雨怎么也睡不着,他反反复复在心里自问,“这是不是堕落?这是不是堕落?”
第二天,吴雨要起床时觉得脑壳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敲了几棍子,他握紧拳头照脑袋砸了几下才穿好衣服下了床。
吃过早饭后孙三群领吴雨去见老板,楼下厂办门口停着一辆“别克”小轿车,一六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准备打开车门往里钻。
孙三群喊,“王老板,王老板,等一会儿。”
王老板见是孙三群,脸上似乎不大高兴,一手搭在车门上问,“什么事儿?”
孙三群把吴雨往前一推说,“王老板,这是吴雨,今天来了。”
吴雨本想伸出双手,但看见王老板那张死人脸也就站着没动。
“一会儿安排他去上班。”王老板说完钻进了车里。
吴雨透过车窗看见里面还坐着一女的,瞧年龄也就二十###岁,模样还算俊俏,挽着王老板的胳膊亲亲昵昵一副媚态。
王老板的车刚出厂门,孙三群就握紧拳头冲地上恶狠狠的唾了一口,嘴里唠唠叨叨地低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吴雨在这儿呆了几日了解到,王老板是西安人,叫王柳毅,那天在他车里坐着的女人是孙三群的媳妇。他就替孙三群抱屈叫冤,王柳毅算什么东西,生理成长已是老牛一头,仗着自己口袋有几个臭钱心理要求就提高了。孙三群也不怎么样,为了挣钱宁愿赔上自己的老婆,连脸面都不顾了,死活赖在这个厂里,难道不会换一个环境吗?做人失败,做这样的男人更失败。
吴雨也渐渐发现,身为副厂长的孙三群在众人心中根本就没有威信,有时说句话还不如别人放个屁顶事儿。他整天除过吃饭睡觉就是喝酒,把同住一屋的吴雨也快要培养成一个酒鬼了,一直从厂里都喝到了厂外。
这日,孙三群就吆喝吴雨又出去喝酒。
今年,钼精粉的价格已从去年的每吨两万升至现在的每吨十七八万,人为了钱全都往这小小的花河村挤,带来了经济的繁荣,也带来了环境的破坏。花河村从南往北,大大小小的饭店就有十三四家,新兴起的“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