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复仇与沉沦_人狼传之红殇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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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复仇与沉沦(1 / 1)

当晚,我没头没脑地真上后门桥附近几条胡同转悠了一通。才说是上了当准备折回家时,耳边却扫到一个院落里传来的酒后呼喊声。听了一阵,差不多都是醉话――一群即将离城的新近被称作“知识青年”的老红卫兵临别豪饮的尾声。忽然其中有个人提起了爸爸的名字,我脑子顿时“嗡”的一下,疾步走近细听――

“……那老丫的,我问丫:‘你都一大把岁数了,怎么儿子那么小?你丫那是不是小老婆?’……”

“……丫说什么,什么‘个人生活’,‘跟斗争无关’……”

“……就得让丫交代,不交代这还交代什么……”

“……老丫的挺硬,我就说:‘你丫行啊!这么扛捶,怪么能娶小老婆,老操小,没话了……”

“当着老丫的面儿,哥们儿扯了那娘们儿的衣服,把里头那玩意儿都给丫揪突噜了……”

“甭说,快四十的老x了还真不象,连皮儿带肉儿……啧啧……可惜了,可惜了!……”

“该!倒是那老丫的落了半辈子新鲜……”

“我说,你们别扯了!不嫌丢人哪!什么光荣的事儿?!”一个女人的声音。

“丢人?光荣?本司令这叫辉煌!告你吧,就那老丫的,要不是体育组那孙子挡横儿,漫说脑袋,肠子都给丫豁开……”

“嘿嘿嘿,我说,再说说原先一把手那老丫的吧……”

“哎!那娘们儿真他妈可惜了……末了撞得一张俏脸都裂了缝儿,脑门儿都没了……”

“你丫没完了!现在轮到回忆下一次辉煌了,醒醒神儿……”

“……”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屋里的人吃了一惊,女的还发出了叫声。一共四个男的,两个女的。我咬着“咯咯”作响的后槽牙,颤抖的手攥着进门以前在窗台上顺手抄起的斧子。

干什么?――一个男的挺直了身子,涨红着脸问。

狗崽子,来了!想再听听爷们儿是怎么修理你老子娘的?――另一个男人,半醉着。

你们――刚才谁没说话?――我反手带上门,阴森森地问。

都说了,怎么着?――还是那个半醉的满嘴喷粪的家伙。

好――!“好”字落地,藏在背后的斧子闪电般疯狂地抡了起来。顿时,惊叫、惨叫、呼救、皮开肉裂、杯盘落地、床倾柜倒的声音响成一片。乱窜的人影,横溅的血花,惊恐的面容,破裂的躯体,白森森带着血丝的骨头茬子构成一幅骇人的画面。少顷,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剩下一屋的破烂,几具流血呻吟、横躺竖卧的形骸……吊灯胡乱摇摆着,屋子里弥漫着恐怖的气息和腥臭的血的气味。

我站在屋子当中,脸上、额头上流淌着仇人的鲜血,软软垂下的手中还握着带血的满是锈迹的斧子,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冲着两个抱成一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女红卫兵做了个“出去”的手势。两人抱在一起,颤抖着双腿一步步往门口挪,撒下一路骚臭的尿迹。

“请问”――在她们刚要出门的时候被我叫住。颤抖的脚步声立刻停住,代之以急促得如同垂死的呼吸。

“在他们一下一下活活打死那些老人的时候,你们尿裤子了吗?”――我冷冷地问。

没有回答,只有更急促的呼吸声。

“滚!”――我听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狂笑。泪水夺眶而出,和仇人的血混成一片,布满了扭曲的面颊……

我没打算逃跑,走得并不匆忙。对院子门口迎面赶来的警察也没有躲闪,任凭发落。

当夜,我以“流氓斗殴”和“破坏上山下乡”两条罪名被“收押待审”,陷入了空前的被动境地,可心里却异常平静,甚至饱含欣慰――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我已帮他们讨还了血债――至少讨还了一部分。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会让他们连本带利还个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十天以后,我竟然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拘留所门口,柴松笑容可掬地迎候着我,见面一抱拳――“恭喜老弟,大仇得报,又喜脱牢狱之灾,恭喜恭喜啊!”

“你?”――我呆住。

“惭愧,老哥我虽然不争气,帮自家兄弟减些个麻烦还是愿意出力的……――干得好!我这儿也正想砍那几个孙子呢……”

我怔住,无话可说。良久,梦呓般双膝跪地,一个响头重重磕在路上――“柴爷!”

当晚,在柴松家里,我被引见给了大大小小三、四十号男男女女。他不由分说让十六个佛爷和两个顽主给我见了礼,认作“保人”。声称认我为兄弟,和他平辈,任何人都不准抢“行市”。

第二天,我跟那十六个佛爷和两个顽主开了“盘口”,认柴松为“老大”,从此成了他的人。之后的日子,除了维护、掩护那些佛爷并从他们的“收益”中分得自己的一份之外,我还为柴松打斗了不知多少次。险落法网者有之,几乎丧命者有之,心悸、愧疚、自责者更不胜枚举。我得到了钱财――不义之财;我得到了尊重――地下社会的尊重;也得到了更多的人们投以的白眼,报以的不屑和提防;还有街道、居委会以及派出所的多次询问、跟踪和真正莫须有的猜忌;还有……总之,我得到了我不想得到的很多很多,但又无从逃避和拒绝――我欠他的情,我得用自己的名誉、尊严和性命去还他这个情!……我是秋天生的,名字是个“枫”字,又因为长得白皙,被柴松戏称为“枫郎”。随着为恶日多,这个绰号也就不经意地叫了开去――“枫郎”――疯!狼?!

每当我回到那因为有了“固定”的“进项”和帮手之后逐渐得以修复的家里,置身于夜的黑暗中时,便会感到一种搀杂着恐惧和疑虑的无聊、空洞。自己如今已成了名声在外的恶匪。这还是我吗?再过多久就会暴尸街头或被绳之以法?摆脱柴的控制、洗心革面?可以吗?能吗?……

心乱如麻时随手拿来爸爸妈妈留下的旧书,胡乱翻上一阵聊以排遣。虽然看得全无序列、不择深浅,却也可以使我暂时忘记心中的忧虑和烦恼,有时甚至颇有些情趣盎然。于是手不释卷、彻夜通读――电费交得比谁家都多。近几个月,我和另外几个人已经帮着柴松扫平了他计划中想要统治的区域――他已经成了北半城地下社会名符其实的“皇帝”,我的生活又平静了许多,甚至白天也可以回家看书了。

我对佛爷顽主们彼此交流各类贼技的消遣、上街欺负小孩儿、戏弄老人和女人的把戏以及泡澡堂子、打“圈子”等等这些一概不感兴趣,倒是越来越专注于那些充满奇思妙想、玄黄洪荒和悲欢离合的故事书(书上有序谓之曰“小说”)。从书中我模模糊糊地懂得了美,懂得了爱情――一种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的却在书中被传诵得至纯至尚的感情;还懂得了许多凭借我眼前的现实生活无论如何也无从获知的事情。懂得越多,对眼前的生活和现在的自己就越感到厌倦。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抽烟喝酒,在半醉中,书里的故事和自己就不那么相干了;真的醉了,就干脆在各式各样的回忆和遐想中昏昏睡去;清晨起来,便又陷入了自己的现实,自觉不自觉地沿着已经形成的惯性得过且过,把烦恼统统留在书和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