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之后,同样的冬天,同样的春节。我去一个孑然一身的大老板朋友的商社陪他过年。外边是明媚的阳光、五颜六色的街头广告、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和喜气洋洋、身着盛装的人流,屋子里是强劲的暖风、整齐而现代化的办公设施(全部由我做供应中介)、舒适的休息室和因为春节来临而显得容光焕发的三个男人――我、我的朋友和他的助理,一个毕业不久,才娶得娇妻的文静硕士。
“他为什么?不是成家了么?”我问朋友。
“是啊?不在家陪新夫人,大过年的跑这儿来干什么?”朋友转而问硕士。
“嗨!什么陪不陪的,天天都在一块儿,我怕总裁一个人闷得慌,也不知道秋先生会来。”
“枫郎,听见了吧!多好的兵,怕我闷得慌……告你吧傻小子,我不闷……”
“是啊,老弟,你的总裁说得对。而且,恕我直言,在闷不闷的问题上,总裁远不如妻子重要……”
“我们都感谢你的好意,赶紧回家吧。陪着我们两个糙老爷们儿有什么意思?真正怕闷得慌的是你那小媳妇儿……”
年轻的秀才笑了笑,穿起大衣准备离开了。临出门前,回头神秘地问我:“秋先生,您肯定我这样回去会更好?”
“我肯定。因为你聪明而且幸运,所以不能象我这样明白――家,有多重要!”
“谢谢您的忠告,尽管实际上我还没完全明白。那么您……”
“什么?”
“没什么,新春快乐!”……
门关上了,“总裁”略带不满地摇了摇头,“吞吞吐吐,书念太多了就是不机灵!”
“那是因为他太想知道了,又不敢问。我敢打赌,如果你不在跟前儿他会问出口的。”
“什么?问什么?”
“他会问:‘秋先生,那您为什么不回家去陪妻儿,难道对您来讲,家就没有朋友重要么?’”
“要是真问了你怎么说?”
我双手一摊――“不知道,他没问……”
之后,话题被迅速岔开……
“家里有面吗?”风尘仆仆的叶子劈头问。
“有是有……不过,我看你还是先换件衣服吧,这袄太破了。”
“不用了,一半时也不出去了。吃完饭补补就成。”说着她脱下了那件破棉袄,露出里面的明黄色毛衣,开始摆弄刚提回来的网兜,里面是一棵大白菜和一个牛皮纸包。
那件毛衣不松不紧地包裹着身躯,勾勒出胸肩腰腹错落有秩、陡缓圆润的曲线――又是一付从来没见过的景象――自然、新奇、扣人心弦,虽然已经脏得可以,但鲜艳的色彩依然耀人眼目;尽管有的地方已经破落脱线,但那错综复杂、层栏叠嶂的花纹却依旧清晰可见:盘根错节、柔中带刚、张弛精恰,与穿者的身形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知是怎么织成的,比起妈妈给我织的毛衣来花样新奇得多。
“去洗菜去……嘿!犯傻了,说你呢!”
“嗷!”我胡乱应着,还在兀自欣赏毛衣及其包裹着的身躯。
“嗷嗷嗷,嗷什么?!”她转过身,手里拿着白菜瞪着我,“没听见人说话吧?哎,哎哎,想什么呢?”
我的心思被她用大白菜一杵杵了回来。
“看什么?”
“嗷,没、没、没什么……这毛衣……真……真好看……”
她笑了,笑的很甜,“好看吧,可惜破了,也脏了,没人要。”她蹲下身去往盆里一片片把菜掰开,“要不,可能还值几个钱,好在围巾没破,色儿也深瞅不出脏……”
“什么有人要没人要的?”我抄起家里唯一一个矮凳塞到她屁股底下。
“我是说,要是能洗洗补补,这毛衣也能值几个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