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什么的?”男的回过神来,一边夹起双腿,蜷起膝盖一边轻声发问。
“不干什么!”我往前迈了一步,发出莫名其妙的冷笑。就在这一笑的瞬间,心灵中被我忽略掉了的那一点残存未泯的罪恶象毒瘤一样迅速地、未经察觉地膨胀起来。我梦呓般地飞步向前,抢在男人动作之前猛挥手中的电筒朝他抡去,在他抬手遮挡的一瞬停住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肩窝。男人在闷哼和女人的尖叫声中歪向一边,我趁机抢过去猫腰伸手平地一扫,一把抓起散落在地的好几件衣服甩向身后。
“啊!”女人又发出一声惊叫,身手欲挡,急切中一片酥胸毕现无遗。
“怎么着!”我轻吼着,转而把手电直射女人。“啊呀!”女人猛然缩回手,快如闪电地重又挡住胸脯,一张苍白惊愕的面孔正好迎住灯光――不是叶子。但这个事实并没有阻止那枚毒瘤的恶性膨胀。
“干……干什么?”男人缓过劲儿来,依旧蜷成一团问。这是个三十多岁(也许四十岁了),体形和脸庞都有点胖的男人;女的大约二十多岁,梳着短发,肩膀浑圆白嫩,眉目和顺漂亮。
“不是说了吗,不干什么!”我微笑着蹲下,挡在他们和他们的衣服中间,手电光来回飘过两张脸,“大哥大姐,你们干什么哪?”……
那个男的是一个小单位的党支部付书记,有妻子和孩子;那女的是他们单位刚调来不久的会计,有丈夫,没孩子。
我在天亮前一刻带着自己的东西赶回了家,兜里还揣着那对男女为了赎回他们的衣服和偷情的秘密而支付的一百三十块钱、五斤粮票和一块手表。
我至今也不清楚,在犯罪心理学家和法官们的视角中,这种捉奸敲诈的行为当受何责。在比较容易地获得本打算花更多努力或者从更正当然而也是更艰辛的渠道获得的生存资料之后,编排一个理由以说服自己,屏蔽外来的和内在的,尤其是内在的不安和负罪感,从而导致、促成一种不正常的、不道德的行为惯性是否属于人类的通病,亦或是特定的社会环境、文化背景下的特例?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来不曾将这些经历和疑问与他人真正进行过探讨,而且就连自己也很少真正认真地、寻根觅据地思考,头脑中比较清晰的只是当时的感觉――刺激、满足、内疚混成一处,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发现、观摩那种场面的兴奋,事后心脏的狂跳和真实的财物炒成一锅,香、辣、极荤腥,吃完就后悔可到点儿还搀,非吃不可……不知道跟吸毒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认识了那片树林,熟悉了这条长长的道路。同时也知道了,那里,几乎每晚都会发现偷情的男女,有时还不止一桩;而且,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再来涉足这个“买卖”,原因不详,亦未获深究。我疯了似的每晚带着凶器和莫名的渴望去,凌晨带着晨曦回。到家紧锁房门,带着未尽的兴奋大肆冲洗一番,再美美地睡上一个白天,等待夜的来临,等待下一次的兴奋……短短两个多月里,竟如此夜行四五十次,洗劫了差不多七十桩,仅钱就劫得将近三千元,相当于当时一个普通人至少五年的工资收入!另外,还劫得各式新旧手表十七块和难以计数的各种票证。按值计算,可能应该算是那一年这座城市中的第一大劫盗了。
我用锋利的刮刀撬起里屋床脚下的一块地砖,再用煤铲在下面的土地上挖出一个两拳大小的坑,用塑料袋把抢来的钱、票包好埋下去,其余无用的证件等物都在下一次夜行途中沉入护城河。
当我把一块手表放在桌上让来看我并抱怨没找到工作的二军想办法出手时,他脸上那种惊讶、兴奋、好奇和如得再生般的喜悦交织在一起的表情也给了我一种瞬间即逝但的确如沐春风的满足感。
对于这些手表,我和二军“约法三章”――第一不问来路和去路;第二不计较价钱,能出手、保安全就行;第三,他大我小三七分账,不然就不用他管。他一边感激着一边答应了。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也只在同期出手了四块,远远不及“收获”的速度。我不催他,他起先也不知道还有那么多没有出手――他也许永远也猜不到这些东西的来路。按当佛爷的情景,靠泡车站钻地铁溜公园,一个多月能撸四块表也算不易了,况且是他拿大头儿,一路下来快赶上干部挣工资了。给个二军烧得成天往我这儿钻,回回带酒带肉,打天亮坐到天黑,一边喝一边讲今儿都上哪儿找了路子,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儿,进展怎样等等;还东夹西夹地时不时大谈“道儿”上的事儿,好象仍然置身其中,一说起来就没完,不劝不停,不哄不走,直到盛夏的一天。
那天的头夜我捞了一大笔――一个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采购还没来得及回家就约上了他的情娘去小树林,身上揣着采购不成带回的七百多块钱和公章。被我发现了勾当,他拼命抱住提包不放,女的还想大声呼救。我急了,慌乱中一拳把她打倒,男的捡起石块还击被我闪过,黑暗中我胡乱捅了一刀,捅着了那女的。血溅了我一脸,她躺在地上,雪白的四肢痛苦地痉挛着,大概捅到了什么要害,但我看不清。男的在分神察看她的刹那被我一脚踢中脑袋昏了过去。我吓慌了,抄起皮包飞也似地逃开,一口气下去十来里地才歇下,心里害怕极了――那女人一定被捅得不轻,赤裸裸伸展着四肢呻吟,全然顾不上一丝不挂的羞态,我甚至还隐约看见她胯间残存的汁液泛出的光泽――一个女人到了这份儿上怕是实在顾不得了,也许已经垂死――要是死了我就成了杀人犯……
心狂跳着,手不住颤抖,胡乱翻出钱,慌慌张张地把包顺手仍进了护城河。出了手才想起忘了加重物。赶紧跑到河边察看,果然,包漂在河中心,大张着口儿,露出里面的公章……怎么办?!我怎么也找不着一件长东西把包挑过来,下水去够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远处的住户――天已经快亮了。我咬了咬牙,扭头朝回家的路上跑去――结束了!――肯定有人会发现那个公章;失主肯定会报告公章“被盗”;那受伤的女人也肯定会被送到医院或是在树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作为一具艳丽的裸尸被发现――杀人、抢劫、丢弃公章……可能再加上强奸――完了!只要再一迈入那片林子就有可能、很可能落入法网,有口难辩。和“通奸”相比,后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而我必将遭到极端严厉的判决――坐牢、劳改、枪毙……
我不敢再想,一头钻回家,埋好抢来的钱财,勉强洗去已经干涸在脸上的血痕,缩在床头抽着烟――手还在打颤,奔波了一夜的身体下意识哆嗦着,脑袋里嗡嗡作响,肚子却一点儿都不饿――我伤过很多人,但从没有闻到过女人的血,也从没刺伤过其实根本就没招惹我,也绝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的人。她大概只比我大几岁,也许是个老老实实的人,唯一的错就是偷情,或者――通奸,但绝不应该遭受这样的伤害……藏在家里闭门不出能躲过追捕和报复吗?……她会死吗?……但愿她活着,我希望她活着,虽然我是凶手……
滚滚而来的倦意让心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在眼皮沉重地合上之前,我甚至懒得再看看门户是否严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