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顷刻间陷入了黑暗的寂静,只有几个痛苦喘息的声音。我跑出院子――的确已不见姚金平的影子,恨得狠狠一跺脚跑回屋。拉亮灯――满地鲜血,小芳歪在床脚,下身直挺挺地,脚趾痛苦地抽搐着,一手紧紧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往床上乱抓,似乎想够着什么――大概是要她的衣服吧。她胸前出现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翻出粉红色的肉和暗红的内脏,左乳已几乎被劈成两半,半个身子透染着鲜血,仰着头大张着嘴喘息,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
“小芳!”我惨痛地呼号着,视线中刚才被踹倒的家伙正缓缓爬起。我一跃而到,一脚跺住受刀伤倒地的那个,“咔嚓”一声拔出嵌在他肩头的甘蔗刀,伤者闷哼半声歪头晕倒,血流成河。刚刚爬起来的家伙看见带血的刀和我,下意识捂住脑袋。我的刀已举起,人已欺近――“枫哥!――别……”身后传来小芳撕心裂肺的喊声。向下劈的刀停住,刀下人趁机窜出屋外,几步消失在院门口。
“当啷”一声,刀落地。我急转身两步抢过来蹲下扶住正软软歪倒的小芳的上半身――“小芳!小芳!!”
她慢慢睁开眼,双腿蜷起,气若游丝:“枫哥……”随着一声呼唤,一大口鲜血涌出嘴角,淋漓而下,和胸前的血汇在一起。“别说话,咱……咱……上医院!”我的视线模糊,声音发颤――上医院,已经没用了。
“枫哥……别……别着急……”声音已非常微弱,胸前的刀口也停止了流血,脸色惨白,铁灰干涩的唇上挂着几缕惨烈的鲜红。
“孩子……孩子……坏了……”紧捂小腹的手缓缓抓住我。我顺着看去,胯下的地上有一大滩完全不同的紫红色粘稠的血。她的手象冰一样冷。
“小芳,坚持一下,没事儿……不碍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划过面颊,落在她唇边。
“枫哥……我要走了……我答应过……要走的时候……告……告诉你……”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量大得惊人,胸口的伤处在这一力之下又挤出了最后几绺血丝:“亲亲我……”
我含泪低下头,颤抖的双唇压在她的唇上――她的唇冰冷干涩,带着浓浓的血腥。忽然,紧握着我的手松开了,双唇歪向一边,蜷着的双腿缓缓伸直,小芳慢慢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那双带着淡淡哀伤和无限依恋的美丽的眼睛。
我抱着她,痴人般摇晃着,泪水止不住涌出,心头犹如万刃穿刺似的流淌着深深的痛楚。没有哭声,没有哀号――她走了!我的小芳!带着我们的爱,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幸福走了,再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麻木中缓醒。小芳的身体已经冰凉,身上的血污已经干涸。从破碎的门窗吹进的冷风轻轻抚弄着她软软的头发,似乎想要扫去残存在脸上的血痕……
我把她抱上床,盖上被子,一件件收敛起她的衣服,系在她的包袱里掖进被子。然后整好自己的衣裳,把带血的甘蔗刀藏进她亲手缝的布套,别在身后,抱起裹着她和包袱的被子顶在胸前,看看四周――两个重伤倒地者一动不动,血流得满地都是,八成不得活了。我把怀中的她抱得更紧――“小芳,咱走!枫哥带你走!!……”
黑暗的凌晨,马路上寂静无人。早春寒气逼人的南风把我脸上的泪水一遍遍吹干。小芳的身体在被子里慢慢变得僵硬。我双臂麻木,整个人也似乎都已麻木,只有两条腿还在机械地走着,不知该去向何放方,也不管要去向何方……
晨曦悄悄绽露的时候,我已出了永定门,来到一片荒凉的河滩。前面是积冰初融的河流,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荒芜。
疲惫已极,前无去路。我弯下腰轻轻放下小芳,抽出甘蔗刀奔向河边,发狂地砍打已经酥薄将破的冰面,很快劈出了一片水面。再回到岸上,抱起赤裸的满身血污的她淌进冰河。冰冷的水洗涤着她的身体,冲走血痕,一点点显露出白嫩的肌肤,蒸腾起缕缕蒸气。她的身体和头发随着暗流轻柔地浮动着,好象又拥有了活力,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
我把她重新裹进被子,抡起刀在坚硬的冻土上砍打。随着一个浅坑的逐渐出现,身上挥发出的热气御去了冰河水的寒意。我不在乎汗水与冰水在身上的交融,不在乎手上磨出的血泡,也不在乎刀刃已开始缺损,甚至不在乎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不在乎脚步声已逼近,在身后不远处停住。
坑挖好了。我跪在地上牛喘着,头也不回地缓缓把已经卷刃的刀朝后一指一扬,对准脚步声停住的方向。
“杀了我吧,如果你愿意让我和她做伴儿……”淳美、平静、沙哑的女声。
我猛回头,眼中映出穿红的高佻身影。粗密蜷曲的红发蓬乱着在风中飘动,苍白美艳的脸庞黯淡无光,带着深深的哀惋……
“你?”
“……”
“干什么?”我把刀往地上一戳,盘腿而坐。
叶子往前凑了一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去了?”
……
“……她叫什么?”
“小芳……”
叶子一步步朝小芳走去。
“站住!”我厉声喝道,“嚯”地站起身,“别碰她!”
“你就忍心看她这么样儿就入土?”
我无言以对。面对叶子滚滚而出的泪水,良久,无力地挤出三个字:“别――碰――她……”
“……那你过来,给她穿戴好!”
我仍下刀走过去蹲下,打开包袱,掀起被子,开始给小芳穿衣。
“她……怀孕了?”
“是。”僵硬的遗体把我弄得不知所措。
“我帮你……”声音从背后很近的地方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