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栖身小城_人狼传之红殇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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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栖身小城(1 / 1)

到了雁北,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找到她父亲所在的那个“支队”。说是“改造场所”,其实和一般的劳改农场不一样,既没有层层设防也没有专职人员看管,矿区又大,老远的地方还属于这个支队的责任区。山西多有矿产,雁北的矿也是基地之一,但由“右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们组成的“支队”所“服务”的矿并不是什么重要产区,只是一个借以放逐这些知识分子的荒僻所在。

被囚禁着的人们实际上根本无人看管,照我看来也实在不必看管――这些戴眼镜文质彬彬的人们,这些一大半儿都已经头发花白(有的是全白)的人们是不会逃跑的。他们分成若干小组,每个小组有自己的活动区域,有的在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矿,有的搬运,活儿也不重,有的甚至在牧羊牧马,还有的干脆闲坐无事。

到了晚上,可以听到远处悠扬的口琴声,看到隐隐约约的篝火。这里没有欢笑,也没有太多忧伤。除了太荒芜也太寒冷之外,似乎显得并不坏。被圈禁在这儿的人短的有两三年,长的五七年就来了。大多数都是沉默而机械的,好象聋子哑巴一样。不管干什么,总是一付愣愣的表情,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好象回忆着什么;也有乐观的,健谈、好客,然而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什么帮助――他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支队”指导员。姓陈,外乡人。知道我们已经察访快一个月了之后特别热情。“叶老哇,我知道……您再说一次是他什么人?……女儿?他女儿还在么?……叶老来了就一直念叨说他把女儿给害了,把最最宝贝的女儿给害了……余下什么都不说了。人老了,又受了刺激,加上本就是带着病来的,这儿又冷,医疗条件也差,请个‘赤脚医生’都得跑四五十里路……老人家给耽误了。一直病着,你们也看见了,这个队人不多可地方大得很,我带着几个民兵巡查也巡查不过来,照顾得也不够,这不一来二去的前年底还是去世了……哎――死亡证明发了呀,他原来哪个单位来着?等等,明天回队部查查……要么,一起上队部吧……”

“队部”没去,倒是被陈指导员领到了坟头。叶子自从听到噩耗就一句话不说,我一直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僵硬。到了坟前,她默默跪下,无声地流了半晌眼泪,后来连眼泪也没有了,好象死了一般毫无声息,把个陈指导员看得直掉眼泪。

“真是孝顺女儿呀!可是你们……你们怎么会没接着通知呢?都发到原单位了呀,由原单位转家属……莫非……没转?……”对此,我和叶子都无从知晓。

“你又是叶老什么人呢?”

“她是我爱人……”我指指叶子。

“哎哟,这样下去不行的,你要劝劝她了……”

叶子在坟头跪了一夜,我就在她身边坐守了一夜。没睡,也没有劝她。次日清晨,她起来说“走吧”,两个人于是并肩一点点走出这浩瀚的矿区,把老人的坟茔远远留在了身后。

姐,咱回去吧。

不行,现在还不行……

那上哪儿?

天大地大,无处不家……

要不咱去找你妈和弟弟吧……

她摇头。

为什么?咱带的钱不算少,该够了……

我不想再听见不好的消息,宁愿以后不经意地见了面,宁愿以后再知道……

――希望!一个人要活下去,象个人似的活下去,就必须留着些希望!有希望,才有光明;有光明,才有未来!当一个人赖以寄托其生活的希望简单到了不成其为真正的希望的时候,掩耳盗铃式的逃避、等待是不是还显得怯懦和渺小呢?……

我们乘车南下到了郑州。郑州是大交通枢纽,人来人往,消息很多,尽管也是省会一级的大城市,可对流动人员的管理比北京宽松得多,虽无法长住,但盘桓几天,跟南来北往的过客聊聊天、打听消息的时间还容得下。很快,就打听到了一两个可去之处。在我的百般劝说下,叶子同意买一个象样的旅行包,还答应如果到了地方还落不下脚就去找她妈。就这样,两个人登车继续南下,目标是计划中的第一站――湖北一座工业城。

小枫,往后,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定得好好做人,不能闯祸,自己用劲儿改了……

知道了。听你的。

真的听?

真的。

那好,现在就开始。第一件,把刀给姐收着……

刀?什么刀?扔了……

别装,知道你有。听不听话?拿来……

我看着她把匕首小心翼翼藏进旅行包,“想留着保护你的……”我解释着。

“留着只会害人,不能保护人。至少――现在,留在你手上的刀还是这样……”

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座极小而破的城市。因为有了厂子才有了城市,厂子已经基本停产。城市里的居民绝大多数来自外地,都是当初建厂时迁来的,真正的本地人少的可怜。地小人稀的地方,治安倒还可以,民风也算淳朴。我们花了一星期时间,找到了城市边缘的一个小厂,有十几个正式工,两个领导和他们的家属,三十多个临时工,都是外地来的农民,因为家中地少,收成不好等等原因不得以离乡背井出来干活糊口。厂子以加工木材为主,还兼做一些粗建材的收购贮运,原先是城市中心大厂的外部服务机构,现在大厂已不需要“服务”了。这里地处偏僻,远离各种政治活动的中心,还算能专心搞点儿生产,挣的钱还能支持大厂的一小部分支出。

除了两个住在市区的领导见过些世面外,厂里其余人差不多都是小地方人。十几个正式工及其家属和临时工分开住。没有厂房,所谓“厂”只不过是遮雨的工棚,更谈不上什么象样的设备,比起我在北京北郊干过的那个厂子来条件差得多。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纯粹的人工,力气和手艺显得特别重要。在这里,力气在那些农民临时工手里,手艺则在跟其他人比也算是本地人的正式工手里。

在他们的认识中,北京是神圣而高不可攀的地方,北京人是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天天能去天安门,甚至天天都能见着毛主席(开玩笑!那还不得把他老人家累坏了);加上见到叶子出神入化的相貌和我们小男大女的奇怪组合,一时间充满了好奇和热情。叶子很大方很热情地跟他们聊天争取时间,等不是时时都在厂里的领导出现。还好,当天就见到了――在这些自以为没有见识的人们刚刚弄明白我们其实和他们一样一次都没见过毛主席之际,从市里开会回来了。

我得承认,是叶子让我平生第一次着实领教了“机灵擅辩,巧舌如簧”的意境――她没有隐瞒我们没有任何证件和户口证明的事实,也没有隐瞒离乡寻亲的目的,又十分平静地把我俩的身份经历简单带过……她所说的一切足以让人深信――我们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我们的离乡是出自简单而真诚的缘由;我们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跟着厂长到市里去了七、八趟,历时一个月,终于完成了各种使我们可以在这里安心工作所必须的手续――比在北京办同样的事情快几十倍!这期间,我其实已经开始了作为唯一一个来自城市的临时工的日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