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且说独贞、胜海刚刚坐正,门口帘子响处串进个小猴子。他看外屋无人,便动了鬼心眼儿,故意问道:“人呢?”独贞明白这话的意思,便朝胜海看了一眼,笑着向外说道:“积才,姐姐在这儿。”积才“啊”了一声,钻进里屋,瞅了胜海一眼,着眼皮儿做鬼脸,叫道:“都在里屋──哈哈──”转身朝外跑了。这一下独贞、胜海的脸都像染了胭脂。半天,独贞解围道:“小孩子不知眉眼高低,别生他的气。”胜海说:“不生气。”独贞沉吟说:“你会生我刚才的气么?”胜海道:“也不会。”独贞巧巧笑道:“让咱们共同念首古老的诗作为誓言吧。”胜海问:“哪首诗呀!”独贞道:“《上邪》就很好。”胜海也觉中心意,于是二人拍手击节齐声唱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支歌刚刚唱完,那小猴儿又钻了进来,见这情状,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别唱,别唱,别唱了,妈妈烧好了饭,开饭啦!”独贞含笑走出,去端饭。
独贞的心病已释,非常兴奋,脸上恢复了青春的色泽,越发妩媚动人。吃完早饭,她收拾碗筷时,胜海问:“大叔呢,怎么不见?”独贞道:“爹下地去了,你自己坐着,我帮妈给爹热饭。”胜海说:“你只管去。”独贞出来,打个转身又进来了。胜海问:“这么快当。热完饭了?”独贞堆笑道:“哪里呢,妈说你快是大学生了,又要远去,叫我多陪你一会儿。”说着挨着坐下。胜海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们为人子者如不孝敬父母确实是个大错误。”独贞道:“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人不孝,反不如禽兽了。”过了一会,胜海转问:“初中部还有几个爱文学的?我走之后,看来绿茶社的坐旗是你掌了。”独贞说:“不。高红民的笔也很厉害。不过他这个人太软了,怕王前进。”胜海微笑道:“王前进的学业不坏,品质太低。”独贞忽有所悟,遂说道:“吴美芳怎样?”胜海一愣神,心想道:那些事儿她知道了?又想,不论她知不知道,还是说明白好,以免俺二人生嫌。因笑道:“她嘛,确实是个尖儿,只是人也不地道。”独贞问:“怎的不地道?”胜海笑而不答,独贞是聪明人怎会不明白,很坦然地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你们之间一定有些牵连,你明白说出来,我不会与她打争夺战。”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俩好上了,也是美事,高中同学,大学也同学,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鬼使神差的一双。”胜海听罢,满脸堆下不快,紧握着独贞的双手道:“贞,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心里如有她,还会在手绢上题字吗?”他说得严肃郑重,简直掷地有声,连泪也急下来了。独贞见了,也有悔意,觉得造次,一面为胜海揩泪,一面陪笑央求道:“胜海,我错了,你狠狠地打我吧。不过我为的是你好。”胜海激动地说:“贞,你还疑我的心不真么?这里请看!”说时他抓起桌上一把剪刀,飞快地在自己头顶上剪下一绺头发,握在手中,示独贞说:“头发受之父母,以此表心。”这举动真把独贞吓呆了,但她马上回过味来,抢过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合在胜海手中,凛然地说道:“结发结发,誓为结发!”胜海一见更加动情,一把把独贞搂在怀中,腮磨腮唇对唇地不动了。停了半天,院里忽传来伍妈妈的叱狗声,胜海这才猛然放手,独贞甜甜地笑着,将两人的头发用一丝帕包好,又提笔在包皮上写下:“莫失莫忘,百年永长。”八个字。胜海说:“好好好”──当下二人将这包头发埋入独贞窗下。重新就座,说起别的话题。
再说吴美芳在暑假中没情没绪,百无聊赖,只好把史霞找来玩了一阵牌,就去饭馆里吃蟹粉狮子头。美芳悄悄说:“霞妹妹,这儿没外人,我跟你说说女儿的私情话,不过你不能讲给第三个听。我今年二十三岁了,对于男子可从来没动过心,谁知自见了胜海,大概他是我命中的魔星,我就支不住,这样下去,会毁掉我的。你是我的知心,所以我才不瞒你,为的是求求你的帮助。”史霞一边听一边想,听到底才说道:“这个请姐放心。你不说我也看出八九不离十了。这个事我要走了风声露半个字,管立地变王八。”美芳道:“发什么咒,此事拜托了,能解脱就好。”史霞很认真地想了一阵,忽然拍手说:“有主意了,如今是假期,我们就下乡去直接找秦胜海与他短兵相接,看他作怎样的态度。然后随机应变,抓住这个文魔诗精,不怕不旗开得胜!”吴美芳乐了,说道:“也真是一个好办法哩。一言为定,明儿就行动,免得夜长梦多。”计议停当,付了饭钱便回家了。
吴美芳回到家里,何太太问她:“到哪里去了,这晚才回来?”吴美芳说:“玩去了,妈妈你别管我好不好?”何太太不快地嘟囔道:“瞧你说的话,这时儿离了妈行啦,拿饭喂你的时候怎不说这个话。”吴美芳气得不答话,自去收拾她要用的东西。何太太也不理她,自去干活。吴美芳上前拦住说:“妈妈,爸爸是县里的一号人物,还能让你去忙活?也不怕招人笑话!”何太太听了好生不自在,沉下脸说:“美芳,你怎么说这个话?我在家做惯了,这阵子叫我坐吃闲饭,只怕还生病呢!”吴美芳便不作声,关了自己的门睡下。究其实,她也睡不着,合上眼便见到胜海,乐得醒了,却是一个梦。气得她拉亮电灯,直到困顿已极,才打个盹儿,天便放亮了,这时她仿佛听到对面房里爸爸读书的声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正听得入神,门外忽有脚步响,她知道史霞到了。
史霞进了屋,从热水瓶里倒杯水呷着,看吴美芳洗脸,因问:“姐姐今儿下乡,怎么行动,你想好没有?”吴美芳迟疑一阵,说:“不去了。”史霞愕然,忙问:“你变卦了么?”吴美芳叹口气说:“霞妹,我与他家非亲非故,素无瓜葛,去到他家,一定会惹人吃惊打怪,好动心眼的人岂不看出门道。一个黄花少女做这种事有失尊严。不敢放肆。”史霞思忖道:“你这个美芳太滑头了。”因说:“芳姐,你的酸讲究真不少,意思是撒手不干了!”吴美芳冷笑说:“撒手,我不甘心。”史霞有意激她道:“这就十分难难难了。舍不得撒手又不肯出面,这不是人常说的既想吃猪──”话到口边忽觉不对,忙咽回去了。她本想说:“既想吃猪肉,又怕刮猪毛”这句话,可是一想一则自己是半个回族,话犯忌;二则话也太粗不中听,于是就忙改口说这道:“既然想成菩萨又怕修真身。反正此事与我不相干,我是出于成人之美,出于为朋友两肋扎刀,才一早来听命的。当事人是你,去与不去由你定夺。”美芳并不回话,洗了脸,胡乱擦些化妆品,仍心上心下的不得主意。史霞看透了她的心事,呷一口茶起身说:“芳姐,我走了。你啥时想好了,只要用得着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毕步下门阶就走。吴美芳慌地赶出来,挡住去路说:“妹妹,你生气了。别急,回屋来咱商议商议。”史霞一拍胸道:“我是生就的急公好义的性格,热心快肠的行为。你唱主角唱的磨磨蹲蹲,畏首畏尾,叫我局外人也心灰意冷了。”说话间一同走回屋去。吴美芳看着镜中自己标标准准的鸭蛋脸,两道似弯不弯的条儿眉,问史霞道:“妹妹,我这个模样丑么?”史霞讨好说:“笑话了。你是压倒群芳的花魁,若是电影厂选美人,姐姐怕是他们最满意的一个。”吴美芳扑哧一笑说:“岂敢岂敢。你别嘲笑我。”嘴里如此说,心里着实高兴,说时她开始整容换装,身穿一件淡绿色的紧身旗袍,脚下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虽不太华贵,倒也十分入时雍容。穿戴齐备,站在大穿衣镜前照照,镜中立刻映出一个美人来:腰如风吹柳,面似海棠花,青丝压肩际,步下生莲花。史霞连连赞道:“西施王嫱也美不过姐姐了。我若是个男人甘愿侍候你一辈子,也值得。”吴美芳擂她一掌说:“不要胡说,去吧。”史霞把嘴一撇,拿架说:“我可不去了。”吴美芳不知她耍什么把戏,便问:“为什么呢?”史霞把嘴一撅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第一,你美得象天仙衬得我成了寒酸的猪八戒,徒惹人笑;第二,主角戏你唱,我一去反而碍手碍眼。为此我就告别。”说着外走。吴美芳一把拖住笑骂道:“你这个遭瘟的小鬼头儿,去不去,不由得你了!”史霞笑得打嗝道:“去去,我去。我试你哩!”吴美芳高兴了,便去推自行车,史霞又挡住了,在美芳耳边嘀咕几句,美芳抿嘴一笑,携了史霞的手便出门而去。
她们两人一直来到县政府,看见司机陈乐正发动车子,便打了招呼,陈乐见是吴小姐,忙问:“小姐坐车么?”吴美芳说:“你有任务么?”陈乐笑道:“回小姐说,试车,但坐不妨。”说着打开了车门。吴美芳、史霞弯腰钻进车内,小轿车“笛笛”两声就开出了县政府。路上吴美芳吩咐道:“陈师傅,你反正没事,送送我们几个同学吧。出车回来,一定请你喝酒。”陈乐应着,直把车子开到秦家门前才熄火。
乡下人没有看见过小汽车,一下子招来不少人围观。秦妈妈对着这高贵气派的客人,真有点惊慌,她定了定神忙迎上去打招呼:“我是胜海的妈,您二位想是找胜海的,先请屋里坐。”吴美芳、史霞随秦妈妈走进一个土垛墙的小院里,在堂屋里坐下。没等秦妈妈开口,便自我介绍道:“大妈,我们两人是胜海的同学,特来向他请教学问的,请问胜海在哪里,怎不见人?”秦妈妈唔了一声说:“哎呀,这太不凑巧了。胜海他昨日走亲戚去了。”美芳听说心里一凉,失望地叹了一声。史霞灵机一动,追问道:“亲戚在哪里?有多远的路?”秦妈妈一边倒茶,一边回答说:“是这么回事儿。不瞒二位说,胜海的舅舅在前年给胜海定了头亲事,这女孩和胜海同学──学生定婚的不少吧──这女孩学习好,还得过头名,谁知她一放假就病了,舅舅托人捎信来,叫胜海去看看,如今讲文明,人开通了,哪像过去不完亲两人不见面?海儿这就去了两天了。该回来没回来,叫人牵肠挂肚的,唉!”这话恰似一个焦雷落在吴美芳的头顶上,她哆哆嗦嗦站起身,失态地说道:“见不着了,咱走吧。我们都是傻子,连这事也不知道……”史霞扶住吴美芳又用手向着北方一指,问秦妈妈说:“是不是去他伍家寨干妹妹家?”秦妈妈连连回道:“是是。你们知道了。哎呀,这小姐怎么趔趔趄趄的,是不是不舒服。快躺屋里,请个医生来。”史霞掩饰道:“不打紧。她有晕车病,一时就好了。”美芳催着说:“少罗嗦。我们走了。谢谢。”出门上车。
不消半个小时就驶到伍家寨。她们下了车,看见几个光腚猴正撮土玩。史霞上前一步,抓住一个问:“小孩,伍独贞家在哪儿?”那小孩吓了一跳,抬眼看看来人,也不答话,又弯下腰玩他的土堆儿。有几个胆大的孩子围上来解释说:“他是一个哑巴。我们对你说:往北走,向东拐就到了。”偏好小积才飞也似的出来,他一头跑一头喊:“快来看小汽车罗!”一个小孩叫他:“小积才,你家来客啦,阔得很,快领去!”小积才打量一下这陌生的客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立着,愣愣地看个不停,吴美芳招呼道:“小弟弟,给我们带带路吧!”积才这才明白过来,应了一声,回声先走,到了自家门口就高叫:“姐姐,你的客人来啦!”
原来独贞正在自己房里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听见叫声,忙走出屋外,见是她们二人,自心里纳闷,便热情地让她们进屋坐下,又去打洗脸水。吴美芳、史霞洗了一把脸,独珍递过两把扇子。史霞先开了腔,说道:“独贞,我二人是特地来专程拜访二位新科状元的,但不知那一位哪儿去了。”独贞红着脸道:“史霞姐不要取笑,我怎配称状元呢!”史霞笑道:“全县比赛第一名,不是状元是什么?别谦虚啦,那一位呢?”独贞看她单刀直入压人的气势,明知话的含意,忍住气只作不知,反问道:“那一位是谁?我不明白。”史霞嘲弄道:“是人都说万般出于学问,当真你状元才高会打哑谜。那一位,就是你那位好人秦胜海呀,还瞒什么呀?”独贞慌忙道:“霞姐你别尖嘴利舌的好不好?胜海是我的哥哥,这个玩笑开不得。”史霞嘻嘻一声打个口哨儿道:“你瞒得好紧。要得人不知,除非已不为。瞒有什么好呢?我们又不来抢你的彩头!”独贞心里好生不自在,淡淡地说:“霞姐,我不骗人。胜海的姥爷就在隔壁,胜海来这儿是不稀奇的。昨天他来了,眼下不知他哪儿去了。”史霞正要开口,美芳拦住了,缓缓地说:“独贞,你别见怪,史霞就是这么个急性子人。其实呢,刀子嘴,豆腐心。这儿有个原因,她的一篇稿子编辑先生要用了,所以她赶着来请胜海改动一下,寻人心切,你得谅解。”独贞微微笑道:“多年的同学,从来不计较言差语错的事。好吧,你二位略等等,我到隔壁找他来。”吴美芳说:“最好,最好。”独贞又斟了茶,抱歉地说:“乡下条件差,多包涵些。”说毕迈步出门。史霞乘空儿将两怀茶都泼在地下,嘟囔道:“谁稀罕这东西。”吴美芳道:“这何必呢?”史霞道:“原先我可亲热她的,打她婆婆一透底,说她做了胜海的老婆,在我眼里她竟成了仇人了。真真可惜,老鸦巢里出只金凤凰!”吴美芳微微一笑,劝止道:“少狂些儿!”一语未了,胜海在前,独贞在后,穿过院子走了来。屋里她们把话打住。
胜海只穿一件汗衫,高挽裤筒,光头赤脚,汗流浃背地走进屋里,笑着说:“何处仙风把二位吹来了?”史霞哭丧着说:“你把我们弄苦了,一大早我和芳姐就赶到贵府,令堂大人说你投亲来了,我们才又赶到这儿。谁知你成了赤脚大罗汉,见面难。”胜海道:“我不做罗汉。罗汉是逃避生活的人。我要做兴国的匹夫呢!”一句话把众人都招笑了,胜海接着说:“两位女友远道来此,定有见教?”史霞道:“我们怎敢见教?而是请教来了!实话说给你,我有一篇稿子编辑先生定了,只要求再改一改。我想除非你这博士,别人断断不可,所以就月下赶韩信般地赶来了。”胜海当了真道:“怕我也改不好,拜读了再说。”史霞道:“不要谦虚。”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叠儿稿子。胜海匆匆洗了脸,揩干手,接过稿子粗粗看了一遍,顿时生疑,忖度道:“这样低等次的稿子无论哪个编辑也不会用的。”又见美芳神情迷离,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就势探问道:“史小姐,请你把编辑的复信让我看看,以便了解他的要求,改稿子也好找个目标。”史霞没料到胜海会杀这个回马枪,当时张皇失措,无话答了。吴美芳见状,连忙打圆场说:“编辑的信,我读了,大意是补充细节──是这个吧,史霞,你说呀!”史霞恰似得了救兵,慌忙答:“是。”又说:“我真真不是这块料,什么也不懂。”胜海察言观色,揆情度理已明白了八八九九,只不说破,仍借题发挥,手持稿子,笑道:“史小姐,我实话相奉告。不是我不给你改,须知改稿必得作者本人动手。如让人代改,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已经面目全非,不是你的文章了。这怎么行呢?何况改稿也不是一夕一朝的事。我建议你自己动手动脑,一定会改出好文章来,倘是天桥把式,引而不发,到头只能是一片空白。”史霞听了,大为不悦,正寻思报复,只见独贞从厨房走出来,手里各端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说道:“两位姐姐,乡间比城里差,没什么好吃的,打打尖将就些儿吧。”吴美芳忙起身接了说:“谢谢,别客气。”史霞却坐着不动,白了一眼,赌气道:“叫博士吃吧。累成这个样子有人心痛。”独贞明知这话带刺,只得又忍住,把碗放在桌上,转身出去,又端进两碗来,胜海暗想道:“史霞今儿果真像是咬群骡子,若不先制服她,她会得着上风扬石碾,闹得大家扫兴。”于是,他端起碗一边细细吃,一边风趣地说:“外甥给舅舅做点事,累了就休息,又不是讨好献殷勤,累断腰也不敢吱一声。不敢喊心痛的其实痛得慌,喊心痛的该不是真心真意。”史霞一听,知道点着了王前进,不觉脸红了,低下头一迭连声地叫:“好烫,好烫!”想借此引开话题。
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史科长上任搬家,王前进赶去帮忙,整整一天都不曾歇脚,也不敢叫苦。史科长问他累不累,他嘻笑着说:“不累。青年人该锻炼锻炼。”正说话没提防,一只很重的木箱脱手打在脚上,立时隆起一个包。史科长见了笑道:“起包无关紧要,明日游血一散,还是一只好脚。”这虽是笑话,史霞可心痛得淌了眼泪,低声说:“你歇歇吧。”王前进说:“不相干,没关系。”于是一拐一拐地又去搬移东西。到第二天王前进瘸着脚上学,同学问他,他不肯说。后来被马贵才诈出了真情,于是这件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同时还留下一个话儿,叫做“跛脚女婿搬木箱,为丈人尽孝心。”
话说回来,吴美芳并无心吃荷包蛋,只用应景话搪塞,又使眼色给史霞。史霞会意,吃了半个蛋,就起身收了稿子,满脸怨意地说道:“博士不赏脸,我只好走了。过一日请那个女皇帝下圣旨,你就不推三阻四了。”说了起身告辞。独贞、胜海把她们送到村口,胜海借机说道:“史小姐我很希望你请下那个诏书来。”史霞发恨道:“你等着,总有那一天儿。”便随吴美芳上了轿车。小轿车“笛笛”两声,屁股上冒出几缕青烟,开跑了。在路上车子猛打个弯,吴美芳从窗口瞥见独贞、胜海并立在一颗大树荫下,像刘玄德走马送徐庶似的,不觉醋意大发,咬牙道:“好呀,你们存心给我过不去……”史霞只装没听见,故意问:“姐姐,你和我说话么?”吴美芳脸一沉,半天才回答:“我是玩呢。”史霞观她形象已完全明白,心里暗笑,嘴上又找话题。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本封面很花哨的书,送到吴美芳跟前说:“芳姐姐,你看看书消遣消遣就好了。这本书真有意思呢。”美芳接过来一看,封面印着《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恩恩爱爱》,不觉心中大怒:“咄”地一声从车窗里把书甩了出去。这一举动闹得史霞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陪着笑问:“芳姐,你何苦恼那哑巴东西!”吴美芳余怒未息,喝道:“你想要我的命么?”听了这话,史霞吓得蜡黄了脸,做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