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话说糖葫芦姨妈给干娘一个红布小包儿说道:“喜包儿,别嫌少。见了那先生你要帮我美言几句。”干娘见了便满面春风地说道:“事儿好办,只要咱俩口声儿一致,不怕他科长不依。”姨妈自是欢喜。当下二人吃了酒菜,到街上胡乱溜达一遭儿,并没见那知仙,便回家了。
史科长在家正等,见她俩回来,不待落坐就问:“算得怎样?”姨妈推一把干娘说:“我不说,叫干娘说,看看是不是昨日的话。”干娘也不推辞,照昨天的话又添加一番,说今年结婚如何好,错过今年如何糟。又说:“二十一不娶妻,到老也是光着脊”等等,史科长本来被枕头风吹动,如今更加活动了,于是点头说道:“你们都说好,我也同意。晚上你两个跟霞儿好好商量商量。”两婆子也都应承了。史科长挟着公文包要走,又叮咛道:“今晚不走了。”这分明是留客的话,姨妈明白,干娘心里也明白。
再说独贞自从在社活动日与史霞谈话之后,一直没见着史霞的影子,以为她病倒了,便去找傅娜问情况。傅娜说:“她这几天是来上学了,只是好请假,看样子她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独贞道:“原来这样。”辞了回师范,吃过晚饭,独贞独自一人去看史霞。在路上考虑着带的礼物。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买几束花儿,于是买了两束白腊花,拿着一径找到史霞门口。此刻门已掩了,独贞按铃叫门,干娘探头出来,见是个学生,便问:“找史霞么?”独贞道:“是,我们是同学,她在家么?”干娘笑说:“请进来。”独贞进门,穿过小花圃,来到史霞的门前,门开着,史霞在灯下桌前正读书。独贞说:“霞姐,你正读书?”史霞把书一撂,笑着站起来答道:“胡乱看着解闷儿。”独贞坐下说:“但不知姐姐看什么书?”史霞把书递给独贞,又斟上一杯茶。独贞翻看书的封面,见是《爱·爱·爱》,便把书合了,放在桌上,喝口茶,款款地劝道:“姐姐身上不太好,还是看些正经书,这本书会越看越邪。”史霞摇头说:“不,我喜欢这有刺激味的,那些一般无奇的书,我不看还好,要看会发困,提不起精神来。妹妹怎知道它是邪书呢,你看过了?”独贞道:“我从不看这些色情书。”史霞道:“没法子了,我如今厌倦了学校生活。人活在世上应该讲究些享乐。”独贞道:“姐姐的话说差了。人生在世上只图享受不行,该有点追求精神,据说英国的约翰·克里西退了七百四十三次稿最后才成功。”史霞苦笑道:“贞妹子真会教育人哩,怪不得你报了师范当人之师。不过你说服不了我,世界上有几个克里西?人各有志,谁爱怎样就怎样,才是自由。比方我不愿上学,就待在家里,心灵上一点儿委屈都没有。学也得上,能认识自己的名姓,会个加减乘除也足够了,不是那块料,用不着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耗心血。”独贞听了只好微微地笑,真诚地说:“你说的话只能代表一些人的想法,但是大多数的人不这样想。”史霞又大笑道:“我知道。更多的人是想钱,少数憨瓜想的是奉献。”独贞听着很不投机,一时又无法说服她,只好起身告辞,史霞拉她手道:“外头天黑,不要走了,咱俩论战一夜,以决雌雄怎样?”独贞说:“不,我爹爹有病,没有心论战。”史霞也不强留,抓起一只手灯,递给独贞道:“带上它!”又说:“比如这电灯,在夜间行路是很需要的,但只有有了够买电灯的钱才可把它拿到手。请问,你的奉献精神能让商店卖给你一支么?哈,钱,至高无上,我胜利了。”独贞听着这不伦不类的话,不便再争辩,只好让了步,说道:“我可存疑,以后请教高明。……我用不着电灯!”说完自去。
独贞回校,便急急地进了教室,刚翻开书本,忽见程美丽急匆匆地走到身边,悄悄说:“快随我来!”独贞掩书,出到门外,程美丽才回身说:“婶母来了,在宿舍里等你。”二人同回宿舍,独贞见了娘,便预感到不祥了。伍妈妈一把拉住独贞的手,说道:“小贞,你爹的病重了,刚刚住进医院,他想见见你。”独贞听了就朝外走,程美丽推出自行车叫独贞骑上,她又把赵老师的自行车借来了,带上伍妈妈,飞快地赶到医院。
她们走进病房,看见伍德安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独贞轻叫一声爹。守护的庄留中忙摇手示意。独贞道:“大舅,又劳累你了。我爹到底什么病?”留中道:“起初他只说身上不舒服,头沉沉的,谁知这几天就重了,上下肢麻木,心慌,头晕。刚才大夫们会诊,诊断书在这儿,你看看吧。”便递给独贞。独贞展开,上写着:
检查:脉洪数无力,舌质绛红,舌苔灰黑,体温三十七度八,血压一百五十至九十二毫米汞柱。两手握固,牙关紧闭,面赤气粗。西医判断为脑溢血,中医判断为中风中脏阳闭症。
独贞看了,犹如当头一棒,身子摇了几摇,差点儿跌倒,多亏美丽扶住了。独贞呆望着爹,眼泪就似断线的珠子。程美丽轻声劝道:“独贞姐,这儿哭不得。”独贞听了才忍住泪。伍妈妈说:“叫醒爹,让他爷儿俩说句话吧。”庄留中拦住说:“大夫吩咐,要安静,他既睡了,不好叫。”于是众人都默默地守护着。
又过了好一阵子,庄留中对伍妈妈说:“大嫂子叫独贞她们回校吧,坐在这儿也是白熬夜。明天还有功课怎受得了呢?”伍妈妈说是,便吩咐独贞、美丽回去。独贞不愿走,程美丽劝道:“走吧,明早来也是一样的。”于是二人骑车而去。
街上,行人很少,冷冷清清。路灯也半明半灭地眨着眼,真叫人心怵。正走,忽听前面交叉路上,有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唱流氓曲:妹是香花哥是蜂,蜂采香花舞天空,天风一吹花心动哟,蜂恋花儿花爱蜂……
独贞一听,毛发都根根乍起,急问程美丽:“遇上歹人怎么办?”程美丽啐了一口说:“别怕,他有双拳,咱有四手。车走直路相走田,看他是人是妖!”一语未了,忽然前面有两个身穿灰色紧身练功衣的人扑面而来,手拉手拦住了去路,高叫道:“女朋友,哪里去?玩儿玩儿哟!”程美丽跳下车喝道:“你们让开路,我们过去!”独贞也怒声责问:“你们怕不怕警察?”那两个家伙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说:“警察?老子还管他们呢,要让路没那么简单,玩儿玩儿罗。”说着便靠上来,看看独贞的脸儿龇牙道:“好一个美人儿,千里挑一!”独贞大怒,一口痰啐在他脸上,另一个歹人看着美丽咂舌道:“这个也漂亮,哥儿们一人一个!”一语未了,程美丽挥掌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两个狂徒如何吃下这眼前亏?像发疯的野兽狂吼着:“走不了你们!就要脐下三寸。”便窜上来,一个揪一个,双方扭打起来。量两个女子如何敌过凶悍的狂徒,正危急时,从东面箭般地驶过来一辆自行车,到了跟前,吱一声刹住,跳下一个大个子。他二话没说照一个歹人身上就是一拳,那歹人大叫一声跳出圈外。另一个歹人也松开抓美丽的手,向大个子袭来,那圈外的歹人也跟着上了。这个大个子见状,一声冷笑,拉开了架势:野马上槽,猛虎扑食,只三拳几脚,打得两个家伙唿哨一声撒腿逃了。大个子也不追赶,向受惊的独贞、美丽道:“你们快走吧!”她二人谢问:“大哥,你高名上姓,在哪儿做事?”大个子笑笑说:“问什么?走吧!以后会认识的。”独贞见他不说姓名,只好再三称谢,便同程美丽骑车走了。在路上独贞忽然想起来了,便悄悄对程美丽道:“这个大个子是警察局的。”程美丽道:“你认识他?”独贞道:“不认识。你没看他骑的车尾上有个‘警’字?”程美丽道:“只顾打仗哪留心那儿了?”说话间到了学校门口,校门早已闭了,叫半天才把丁老头喊起来,他揉着眼说:“又是你泼小子疯,看把独贞也引疯了。”程美丽白了他一眼,说:“瞎说呢。”一经往里去了,丁老头儿免不了唠叨一会儿才罢。
一日中午,独贞、美丽从医院返校,在大街上看见了一个高个儿警察,独贞朝程美丽打个暗示,激动地说:“那天晚上救我们的就是他!”程美丽也看见了,便候在路边,等那警察走近时,她俩一齐上前拦住说:“大哥,我们到底见面了。”那警察也认出来了,便嘻笑说:“是你两个,幸会幸会。那天逃跑的两个坏蛋我们已经抓住了。再走黑路就不用怕了。”独贞道:“那太感谢你了。大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可别当无名英雄了。”程美丽指独贞道:“她是报馆的小记者,想给你报道一下么?”那警察脸上泛起一抹红,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那是份内事,不值得上报,我叫范金山,再见吧,女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独贞、程美丽也走了。没过几天,范金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黑河报》上。当然是独贞的文章。这之后,那些土棍青皮收敛了。
日出日落,光阴荏苒,快到年底的时候,伍德安的病居然一天比一天好了。只是手脚不灵便下不得床。倘住院治下去,家中已经没有能力了。伍家赛的老少爷们又凑了份子也不济事,鉴于这种情况,伍德安要求出院。刘清筠大夫只好答应,另让他带了几副药回家吃。哪知一过了新年,到正月中旬病势又重了。独贞在家度假,日夜守在爹爹身旁,也累病了。胜海从家里赶来看岳父,又安慰独贞。独贞含泪道:“你还是上学去吧!”胜海戚然地说:“还有几天,不过走了也惦记岳父和你。”说着洒下泪来,还掏出一些钱塞在独贞手里。独贞越发动了情,禁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胜海住了一日要走。伍妈妈叮咛他:“你好好上学吧,不用想着家。你大爹的病一两日死不了,也好不了。出门在外头,东想西想读书不会有长进。”胜海唯唯应着,自回家去。届时返校,不必细说。忽一日,独贞正在家给久病的爹爹洗衣,只见史霞兴冲冲地来了。进门就叫:“独贞,新年好!”及至话一出口,才觉察到氛围有些不对。遂又低声说:“贞妹,家里怎么了?”独贞把她迎进自己屋里,坐下,颤声说:“我爹病几个月了,刚好,又重了。”史霞道:“怎么不去医院,得的啥子病呀?”独贞道:“中风的来头,年前住院了,家里的钱也花光了,如今一重,妈妈急得要疯。”史霞道:“年前害病我怎一字不知?”独贞道:“事多混忘了――你的病好全了?”史霞傲然地说:“如今不是你开导我的时候儿了,你看我精神多好。”又低声诡谲地说:“贞妹,我说过金钱至高无上的话,我们还抬过杠儿。你还记得么?如今事实证明这话是对的,否则,倘你家是腰缠万贯的财主,爹病得这模样,早进大城市医院治去了。为啥不去?缺钱嘛!”独贞一时答不上来,史霞又说:“前些天嘛,我的确悲观,自前进放假回来,什么事都办妥当了。”独贞诧异道:“那太好了,祝福你。”史霞得意地说:“你不知道,我俩结婚了,肚子里的东西也打了。”独贞愕然道:“结婚了,怎么上学呀?学校允许么?”史霞冷冷笑道:“贞妹,因为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学生可闹事啦,政府管国家大事还管不了呢,谁还管你结婚不结婚。我们结婚不请亲朋,只几个老同学闹闹房就完事了。”独贞沉着脸问:“到底学生怎么闹事,你消息灵通些,讲讲好么?”史霞道:“我也说不清。鲁迅教授写了一篇文章叫《‘友邦惊诧’论》,登在报纸上,你看看就知道了,何必问人――你也是,自己的事管不了,哪有闲心去问国事,别自命不凡了。”一句话把独贞噎得无话可回了。史霞又转了话题,单刀直入地说:“家里是这样儿了,你怎么处理?”独贞叹了一口气道:“弟弟年小,我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能耐呢?”史霞吟吟笑着,极关心地说:“话不能这样讲,父母养了我们,难道我们不该为父母尽点孝心?只要你有救父的决心,我指给你一条路。”独贞恳求道:“请姐姐直说吧,绕什么弯子?”史霞先哼一声,叠着指头一板一眼地说:“告诉你吧,任家洋行正招聘店员,薪水也高,你如果有意可以去应聘。你没听说过千手千眼佛救父的故事么?姐姐要有救父的决心,说不定烈女传上留一页呢。”独贞问道:“如果去的话要不要有个介绍人?”史霞说:“细节我还不详,你可以找邵三镇。他现在是副经理,任少先生的红人。”这一番话把独贞说动了心,因道:“我明日和妈妈商量商量,就去找邵老师。”史霞道:“这才是明智人。”又说一会子闲话便起身告辞,独贞留她不住自去了。
你道史霞此来为何?这儿须有个交代。
寒假中史霞与王前进结婚,就先发请柬请吴美芳,可是吴美芳正害相思,没有赴会。史霞、王前进两口儿只好亲自去请。吴美芳见了这一对儿,触景生情,醋意大发,竟然当着面失声痛哭。史霞大惊,套问道:“正是了。说句心里话,撂开手,心不甘,夺人所爱,悖于情理。可不正应了古语: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我真不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史霞嗤的一笑,弦外有音地说:“优柔寡断,遗祸无穷。说句斩铁截铁的话,你要舍不得他,就打舍不得他的主意,要决心舍呢,从此就一刀两断,再别沾花惹草了,藕断丝连,到头来会毁掉自己。”吴美芳心里一震,忙问:“你有新招数?”史霞道:“谋事在人,事在人为,路数招法是人在追求中找到的。你没希望也就无失望。你不去践踏,地上什么时候也不会有一条阳关大道。”吴美芳听了,心里的道德防线完全崩溃了,因拍手说:“高论,你说我怎样才能得到胜海?”史霞悄声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对他手软,事后只有后悔。眼前的障碍是伍独贞,如能把伍独贞挤走,秦胜海自然会就范的。”吴美芳道:“小小女孩家也太缺德了。”史霞正在兴头上,忘了顾忌,兴兴头头地说:“啥叫缺德?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为人处世要像用兵一样,虚虚实实,老谋深算,才会立于不贩之地。否则尽管你用心良苦,也未必得来好结果。至于良心说,究其实是聪明人对老实人的戏弄,而老实人不悟,反而奉为金科玉律。这些都是我爸爸教导我的,要我牢牢记着。”史霞看一眼王前进,说:“前进,你有什么主意么?”王前进笑说:“现在没办法,等想想看。”说完起身走了。史霞接着说:“芳姐,我对你一片忠心,不为别的,为咱们姐妹的情谊。如果你有了权势,不忘我史霞就够了。”吴美芳听了,心里很反感,但一转念:“眼下她正为我出力,我怎好得罪她呢。”史霞看吴美芳困倦,便搭讪几句走了。
史霞回到家里,王前进抱怨说:“这晚才回来,叫人发急。”史霞娇笑道:“看你那浪相儿,才半天就这个模样,赶明儿上学走了怎么了得!”王前进不说话,只讪讪地笑。史霞坐下说:“人家吴美芳想胜海,喉咙里伸手,见了我们一对儿,她怎么不哭呢!我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王前进说:“你很有本事。我走了以后你们又说些什么?”史霞道:“我们订了君子协定,咱两口为她抓胜海。”王前进听了跺着脚发起怨来:“我的小娇娇,你怎么脑头那么简单!我问你:胜海、独贞两人好得似铁桶一般,你怎么分开呢?实话跟你说,在省城时她就闹情绪,我也是束手无策。况且她自己也反复无常,一时什么也不怕,只要胜海到手;一时又说夺人之爱,贩坏德行。我们有什么办法,只好拖了。”史霞反问他:“你过去说的三条妙计不是无用了?”王前进奸笑道:“你还提那做什么?那是胡侃,哄你玩哩。苍蝇不钻没缝的蛋。”史霞失望地说:“上你的当了……哎呀,想起来了,你和邵三镇好得穿一条裤子,何不就这事向他讨教呢?三个臭皮匠,赛似诸葛亮,人多智广,说不定能绝处逢生。”一句话提醒了王前进,他忙点头说:“这话有理。”
一天晚上,王前进在街上遇着中学时的同学,如今都是大学生了,回家度假,邂后相见,拉住王前进非要吃两杯,乐乐不可。王前进不好违拗,只得坐了席。三杯过后,收止不住,只吃得大醉,飘飘然地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冷风一吹,便把持不住,车把儿扭几扭,正好撞在一个横穿马路人的身上,他自己也撒了车子,摔倒在地。那被撞的人满腔怒火,从地上爬起来,赶到他身边,狠狠地踹了一脚,骂道:“瞎驴,往人身上撞!”王前进虽是酒醉,心里倒明白,听话音好熟,便叫道:“朋友,是我,把我扶起来。”那人骂道:“娘的皮,是你咋的?”这回王前进听准了,忙叫道:“邵经理,邵老师,我是前进,喝醉了。”那人正是邵三镇,听说便改了口气道:“原来是前进,哈哈,太糟糕了!”说着把王前进从地上扶起来,说:“前进,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王前进嘴里打葫芦,说道:“我不醉,滑倒的,邵老师咱俩也该吃三杯尽尽学生的孝心。”邵三镇忖度道:“发酒疯呢还要吃酒,笑话儿了!”又顺竿儿说:“吃酒可以,明儿我请你。先到我家坐坐。”王前进道:“谢谢邵老师。家在哪儿?”邵三镇向左一指,说:“喏,那边就是。”王前进呆愣愣地一笑道:“不撞着老师,我还找不到家门呢。”说时去扶地上的自行车,才弯腰就站不稳了,一个踉跄扑地又倒下。邵三镇心里好笑,走上去把他扶起来说:“前进你站住,我推车。”从地上扶起车子,叫王前进抓住车座儿,才一步一步回到家里。邵三镇支住车子,把王前进扶到小沙发上坐了,斟了杯酽酽的茶叶水让他喝。那王前进焦渴似火,见了水就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喝了还要,邵三镇一连给他斟了三大杯,王前进喝罢,摇头不要了,一歪身倒在沙发上,呼呼地睡了。邵三镇也不惊动他,取被子给他盖上。这王前进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九点才醒,睁开眼,啊了一声,惊讶地自语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咋睡在这儿了?史霞呢?”邵三镇从里屋走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前进,你不记得,昨儿和谁吃酒,烂醉到这模样?”经这一提,王前进才忽地想起昨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