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话说王前进被邵三镇一提,方想起昨日的事,因羞愧地说:“邵老师,我昨天是贪杯了,不是遇上你,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呢!你如今很忙吧?”邵三镇道:“忙是忙些儿,可以应付。支给你的学费用完了么?倘用完了,还可以再支用。实话说给你听,这钱也不是我掏的腰包,是洋行任少先生出的,他看中了你,想栽培你,以后你一定要为任少先生效力呀!”又说:“你还有什么困难么?”王前进忽想起史霞托他办的事,但不好开口。邵三镇看出他的心事,笑笑说:“前进有为难处只管说,你我又不是外人,有什么难言的呢?”王前进这才壮起胆子,说出了吴美芳想争夺秦胜海的事。邵三镇一听,高兴得把手一拍,爽快地说:“我只当什么大事呢,原来小事一桩。任先生指示,近日洋行要招一批店员,说是男女兼收,实际呢只招漂亮的小姐,这样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王前进仍不明白,问:“这与吴美芳有什么关系?”邵三镇一听,哈哈大笑道:“前进,你的机灵哪里去了?你把伍独贞弄来当店员,位子不就空给吴美芳了,懂不懂?”王前进忽然明白了,大喜道:“邵老师您真是个英杰。不过伍独贞不来咋办?”邵三镇又笑道:“她会来的……”因附耳叽咕了几句,王前进佩服得只差叩头了。当下胡乱吃些早点便自回家去。
家里史霞正在等候,见了面便问:“你到底哪里去了?叫人急得睡不好!”王前进说:“我虽然没有回来陪你,可是得到一个好消息。”史霞问:“什么好消息?只把你喜得颠颠的。”王前进讨茶吃了,才一五一十地把洋行要招女店员的话说了一遍。史霞绷着脸说:“这有什么好乐的?”王前进道:“此事你不知,我的三条计划活了。眼下就看人家独贞上不上钩儿?这事还得劳驾你去伍家寨。”这就是史霞来见独贞的缘由。
再说独贞送走史霞,她就认认真真地盘算道:“去当店员呢,正在上学;不去呢,爹爹的病危在旦夕,治病要钱,钱从何来?”一时间柔肠百结,芳心寸断,不觉滴下泪来。正在此刻,只听门外有人说话,忙迎出来,果见程美丽,刘翠花二人来了。当下坐定,程美丽开口说:“假期里有点小事拖住了,直到如今才来。叔叔的病体可好?”独贞道:“年底下都忙,爹爹的病这几天好些,怕以后再犯。”刘翠花道:“出院太早子,越怕花钱,越不省钱哩!”程美丽拍了翠花一掌,道:“浆糊儿,你不明白,不是怕花钱,是没有钱呀!”刘翠花便默然了。程美丽看独贞脸色不好,大非往日可比,不觉暗吃一惊,道:“姐姐你瘦得很了。你应该自慰,别把自个儿身子再弄环了。”独贞叹气道:“我也想宽解自己,可是无法呀,刚才史霞来了,怂恿我去洋行当店员。我为了生计也去试试,你俩知道底细么?”程美丽怔住了,刘翠花接着说:“有这回事儿,广告已经贴了,大致内容是初中以上文化,五官端正,男女兼收,通过考试录用。”程美丽摇摇头说:“广告是广告,如今到处骗人。听人说任少先生的洋行是大卖日货,这人怕是不地道,信不过。”刘翠花争辩起来:“泼小子你有什么根据说他坏?”程美丽说:“根据么,有。那年发奖会上,他大赞外国货。如今全国抵制日货,他却大卖日货,他这个崇外的洋奴,不会干好事。”独贞说:“美丽说的对,任少先生素常也霸道,传言不太好。我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程美丽把手一扬说:“给这样的人当店员有好结果么?不去为是。”刘翠花没说什么了,只咂嘴道:“看着不好就不去,我不强你。”独贞说:“所以我一直未决。不过我也下了决心,爹的病不好,我是死活也要去,治病要紧。至于洋行好坏,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刘翠花赞同说:“这话有理。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夭。”程美丽道:“这时候你背书呢!”因又向独贞道:“我这次来是约你上学的,不想你有了打算。贞姐,既使你去考店员,也该见见老师和同学呀。”独贞道:“我明日就去学校,也顺便打听一下招店员的事。”程美丽说:“还等明日干什么?今日我们同路不好?”独贞欣然同意,就和妈妈说知,和美丽、翠花一同上路了。
她们进了城,有意地绕个远,走洋行门前看动静,果然洋行的门口旁赫然贴着招店员的广告,内容与翠花说的相同。独贞说:“真倒真,我决定去了。”程美丽说:“还是和同学商量一下好。”说完她先回家去,独贞、翠花便回校了。
她俩人在学校门口见着了史霞。那史霞先开口说:“妹妹,我的话真么?有这个好门路不走,到时会后悔的。”说完就匆匆而去。刘翠花问:“贞姐,史霞怎么啦?像换个人似的。”独贞是个不好多言的人,便含糊道:“人是变化着的。”刘翠花也不再问了。
她们回到宿舍,独贞展开了被褥,便歪在床上,恹恹地欲哭。刘翠花收拾好自己的床铺。走到独贞床前,见她昏昏朦朦的,不便打扰,就悄悄地掩上门,出去了。她一边走,一边想:“独贞这个人心眼太好了,我那几年贪玩是她帮我补习功课,要不我怎会有好成绩呢?如今她有了难,我该补补情了。”于是出了学校大门,在甜食店里买了一碗八宝甜稀饭,两只开花馍。来时忘记带饭盒,便又买了一只搪瓷盖缸,将饭装好,拿将回来,在学校甬道上正遇到赵老师。因是新年刚过,所以刘翠花先向赵老师发话问好。赵老师笑吟吟地回答:“好好。咱们都好!”见翠花拿着饭便问:“你给谁买的?”刘翠花说:“给独贞。”赵老师一怔道:“她又病了?”刘翠花说:“不是病,是发愁。她爹爹病几个月了,没钱治病,犯了难。”经这一说,赵老师忽然记起来,独贞年前是经常去医院的,沉吟一刻说:“独贞呢?”刘翠花说:“在宿舍里。赵老师你得闲开导开导她,愁有什么用?愁也愁不出钱来呀!”赵老师说:“你先劝她吃饭,过会儿我去看她。”刘翠花应着,便各自分头去了。
刘翠花回到宿舍,独贞正迷迷蒙蒙地做恶梦,刘翠花见她似睡非睡的样子,便把她叫醒了,说道:“贞姐,你一天没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能行吗?快听话吃些儿吧。”独贞睁开眼,见刘翠花捧着饭仍没有吃的意思。刘翠花等得急了,又催促道:“吃呀,意意思思的凉饭就吃不得了。”独贞被逼不过,才端起饭来,吃一口停一口地慢吃着。刘翠花在旁不住嘴地劝。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一路很重的皮鞋声,接着赵老师在门外招呼:“独贞在么?”刘翠花忙代答:“在,赵老师请进吧。”赵老师推门入内,一看四张床空着两张,因问:“是谁还没来?”刘翠花又答道:“程美丽、和玉珍。程美丽我们见过了,明天准搬来,和玉珍在乡下不知道原因呢?”赵老师就坐在和玉珍的空床上。独贞先问赵老师好。赵老师点点头问独贞:“你爹的病如今是什么样子呀?”独贞无力地答:“总是断不得药,停药就重,接连地吃下去就轻此儿。”赵老师说:“那就别停药了。”刘翠花接话说:“贞姐正为这犯愁呢。老人家病几个月了,钱花了不少,现时真也拿不出钱了,所以贞姐想休学去考店员。赵老师,您裁夺裁夺,使得使不得。”赵老师心里一震,失声问:“当店员?上那儿当店员?”独贞道:“任家洋行。招店员的广告都贴出来了。”赵老师沉思好久,才郑重地说道:“独贞呀,这可是个大事,不能轻率从事。当今天下纷挠,人心思乱,政府也鞭长莫及,所以骗人的把戏实在不少,弄不好会上当。任家洋行表面上很红火,实际如何,还叫人吃不透,你还是等等好些。”独贞道:“我也是如此想过,不过治病迫于眉睫,不容多耽搁了。赵老师我打算先去考试,考后再定行止好不好呢?”赵老师难过了半天,才决然地叹口气道:“去闯闯江湖也好。”说完起身出去。不多时又来敲门,刘翠花开门说:“赵老师您一定有吩咐。”赵老师走进屋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着的纸条儿放在小桌上,用手指着说道:“这是一张存折,上面有二百元,你明日取出钱来,送回家去吧。”独贞愕然道:“赵老师,使不得,你也不富有,我怎好花你的钱呢?倘有幸考上店员,不是有钱治病了么?”赵老师十分肯定地说:“不,独贞一定拿着。即使你当上店员,那也不是立马有钱,这几天吃药怎么办?”刘翠花不等独贞开口,就代收了,向赵老师说:“我代表独贞谢谢您啦!”独贞激动得泪水又滚了下来,颤声道:“老师大恩,学生没齿不忘。”赵老师轻轻一笑道:“别客气,师生情如父子。你别伤心了,一定要保重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体是工作之本呀,独贞我不多说了。”说着转身就走,独贞、翠花一直送出门外。
次日,独贞去参加了洋行的店员考试,五天以后收到了录取书。此刻独贞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当店员可以挣工钱为爹治病,悲的是怕从此失去求学机会,壮志难酬。于是她找赵老师商量,赵老师帮办了休学证,一旦爹爹的病好,仍可以复学深造。独贞非常满意,当日就办好手续,收拾好衣物,辞别了诸位老师与同学,去洋行办公室报到。
洋行办公室设在二楼。独贞走到楼下时,看见许多少男少女从二楼走下来,嘴里叽叽喳喳不休。独贞正想找个人,打听一下情况,忽然楼上传下话来:“喂,请肃静。听点名上楼。”这一喊,楼下立时静了,楼上开始点名。只听叫道:“伍独贞!”独贞是第一名被叫着,心里紧张得答应不出,楼上又喊一声,她才无力地应了一声“到”。楼上说:“请上楼!”独贞稳定一下情绪,很不好意思地走了上去。这里是一间很阔绰的办公室,茶几沙发俱全,在黑河确实是一流的。独贞走到门口便站住了。屋里有人朗声笑道:“进来,进来,别怕人嘛,干我们这一行怕人还行!”独贞腼腼腆腆地走到屋里,只好站在当地,心里简直像个犯人似的忐忑不安。那人笑眯眯地说:“独贞小姐,你不认得我了?”独贞一抬头,四目相遇,认得他就是邵三镇。独贞心里平静了些,说道:“认得,您是邵老师。”邵三镇笑着纠正说:“我不当老师了,我也怕人喊老师。从今往后你称我邵经理。好了,坐下坐下。”独贞没有坐,邵三镇接着说:“坐下好说话。独贞小姐,咱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想不到你也会来这里,这里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家了。一次生两次熟,习惯了就好了。我作介绍,你们先认识认识吧。”便指着另一张沙发里的胖人说道:“这位就是任应节少先生,洋行的总经理兼商会会长。”这时任少先生欠欠身点点头,又不住地眼上眼下的对着独贞死看。看得独贞禁不住身上起了许多鸡栗儿,后悔不该来这里了。静了片刻,邵三镇说话了:“看了你的报名表,我就向任少先生介绍你了。说你是个才女,报馆的记者,文学社的社长。任少先生对你特别垂青,为了量才使用,决定委任你为洋行的宣传干事,你的办公室就设在三楼十三号房间。”说着向上一指。任少先生也插话说:“伍小姐,我告诉你,洋行里是个极乐的王国,用不着怕人的。因初来,请伍小姐到她的办公室里休息。”邵三镇便起身离位,引着独贞上了三楼十三号,开了房门,说道:“寝办合一,住得过吧?”说着交出一串钥匙,又吩咐道:“这大钥匙是门上用的,几个小钥匙是办公柜、办公桌上用的。休息吧。我回头再来。”说完便向外走。独贞问:“邵老师,不,邵经理,我的行李袋还在楼下呢。”邵三镇满面带笑道:“不打紧,我叫人送上来。”自下楼去。
伍独贞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心里不住地冬冬直跳。她真想不出,这个陌生的地方带给她的是福还是祸。不过既已来了,千思万虑也确实无用了。她渐渐地定了神,展眼一看,这室内的阵设异常豪华,外间有写字台、办公柜,三角台上还有一架电话机。里屋更加整齐清新,大棕床上铺着提花金丝毛毯,银红色丝蚊帐。靠墙边有大衣柜、活动衣架、窗下有退光漆双层茶几,一对小棕躺椅。金碧辉煌,绚人眼目。独贞看了长叹一声说:“我虽身居富贵之地,而心仍在父母之旁啊!”便滴下泪来。正暗暗伤心,忽有人敲门,独贞忙揩了泪,打开门,见是个杂工,来送自己的行包的。杂工说:“小姐,邵经理吩咐,您在小伙上吃饭,记账,钱由他支付。”独贞应着,那杂工又道:“小姐,邵经理还吩咐,你劳累了,叫多歇几天,用不着马上要求工作。”独贞也应了,那杂工方才走开。
独贞掩了门,坐下休息,敲门声又响了。独贞心里很不自然,起身开门一看,里外两人都笑了。来者是程美丽。独贞大喜,忙拉着手掩门入室。二人在茶几旁对面坐下。程美丽起身认认真真地把房间看了一遍,然后归坐,笑着说道:“贞姐,你一步升天了,这里连警幻仙子都住得!”独贞苦笑道:“丽妹,这儿虽是富贵处,在我看来还不及学校的四人宿舍呢。”程美丽点头道:“这话不差,我想以后会慢慢好起来,邵三镇你见他没有?”独贞道:“见到了,他很有权势,大概是任应节的代理人。”程美丽失声道:“贞姐,不是我多心,像邵三镇这心术不端的人,又在这满是铜臭的环境里,可要提防他发坏呀!”独贞道:“我也正为这个悬心。邵三镇虽是热情,但热情中有虚伪,我已经觉察出几分来了。”程美丽道:“所以是了,说心里话,你一走我心里也不踏实,虽有翠花、玉珍为伴,但她俩都太小,因而我自己既孤单,又担心你的处境。”独贞叹气道:“眼下只有混了,不过,我的书都带来了,不行的话,我还回学校。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会在这儿干一辈子。充其量,一年半载而已。”程美丽道:“所以嘛,我也是这样想,你的床还留着呢!”二人会心一笑。程美丽接着说:“安排你做什么事没有?”独贞道:“他们叫我当宣传干事。至于宣传什么还没有说呢。”正说着,有人又敲门了,程美丽动作快,先去开门,进来的人便叫:“独贞……”愣神的工夫看清了面目,那人一怔之后忙满脸堆下笑来,说:“啊呀呀,原来是程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程美丽见是邵三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话应他道:“我认识你这个大老板!”邵三镇挤进门来,搭讪道:“美丽小姐,你考虑成熟了……”未及说完,程美丽厉声道:“我没闲空儿理你!”回身就走进里屋去。邵三镇很尴尬,便道:“程小姐不欢迎我,你们聊,我回头再来!”把头一缩,退出门外,踏踏踏地走了。程美丽见了,咯咯地笑着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手表道:“贞姐,见了你,我就放心了,该上课了,我走啦。有空儿我就再来,你有空儿也到学校看看。”独贞说:“这个自然。”于是握手分别。
独贞平静地过了几天,一日邵三镇来到房里,堆着笑说道:“独贞姑娘,今日我受了任少先生的委托,向你传达洋行意见:你的任务是宣传商品,招徕顾客,只要做到这些就是克尽职责。”独贞不解地问:“怎样宣传产品?怎样招徕顾客?”邵三镇嘿嘿地假笑道:“这些儿,你慢慢会明白的。”又指着他提来的提箱说:“这箱子里是你做宣传用的东西,这个月的薪水也在里面。听说你家里有病人,如果钱不够用,还可以再借支一些。此外,还给你配个助手,也是佣人,你可以任意指挥她,以后提水倒茶的粗活,只管叫她做,做不好,骂也由你,打也由你。她的名字叫娅娜。”说到这儿又高声叫:“娅娜,过来认一认伍小姐。”话音未落,门外进来一个麻利的女人,瓜子儿脸,双眼皮,弯弯的眉毛,薄嘴唇。衣着入时,清素雅净,她低头进来,站在一边。独贞眼尖,早已认出她来,只故意不识破。邵三镇笑说:“娅娜,你坐下。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伍独贞小姐,也是你业务上的领导人,你以后好好伺候她。”娅娜正要与独贞叙旧,不料独贞丢了个眼色止住她,她便改口说:“一定听邵经理的。”邵三镇满意地站起来说:“很好,好,你们谈谈吧,我还有别的事。”便起身出去。
房里只有她两人时,独贞才讶然问道:“蒋嫂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原来这个叫娅娜的女工就是伍独贞从青草河里救活的蒋玉莲。当下她们二人亲切地拉住了手。娅娜淌着泪说:“大妹子救了我,我天天念叨你。天叫咱们在这儿见面。”又说:“那阵子我正打算回家,街上碰上个招工的,就把我领这儿来了。谁知道,这门好进不好出,还给我改了名字。”独贞浅浅笑道:“改就改吧,反正名字是个代号儿。”娅娜道:“往后我得叫你伍小姐。”独贞拦道:“不,我叫你姐,你叫我妹。什么小姐呀,姑娘呀,我听不惯。”娅娜笑道:“大妹子说的在理,不过任少先生若听见了不高兴。”独贞道:“你不要他知道就得了。你想家么?”娅娜侧身坐下,款款地说:“想家,可是回不去。”独贞吃惊道:“他不让你走?”娅娜道:“正是。我丈夫来过,要领我回家,可任少先生说三年合同未满,不放行。”独贞道:“他们叫你做什么事?”娅娜道:“当杂工,钱少又受欺负。”说着眼圈儿红了。独贞道:“你怎不通过政府讨个公道?”娅娜道:“官官相护,我丈夫支走三年工钱,所以我想,好好歹歹熬三年就到头了。大妹子你怎么也来这儿?”独贞道:“我是招来的。”娅娜道:“怪道呢,你一来就不同一般人。”独贞问:“这个洋行究竟有多大规模?多少人员?”娅娜道:“说不清楚。我常见也不过十来个人,可是客人不少。”独贞听了这话心里犯起了愁。娅娜劝道:“大妹子,你有本事,识字,会好的,我不行,睁眼瞎,认得个‘上中下’,只好做杂工。”说了一会儿话,独贞才想起邵三镇送的那只箱子,便走过去,用钥匙打开一看,不禁傻了眼。原来箱子里除用红纸束着一沓儿钞票外,余下全是口红、胭脂、眼影、发胶、女神香水、美容霜,爵丽的羊绒大衣,银梦的真丝套裙,金项链银项链,大翠戒小翠戒之类的高等女人用品。琳琅满目,珠光宝气。独贞看完,用力把箱子“嘭”一声关住。娅娜看独贞神色,连忙捧起箱子往里间大衣框里放,独贞连忙止住道:“大姐放下,这些东西我用不着。”娅娜犹豫地站着,独贞厉声道:“快放下,你把这只箱子送还给他们。快去,你就说伍独贞用不上这玩艺儿。”娅娜捧着箱子走不是,站也不是,独贞命令道:“娅娜姐,听我的,还给他们!”娅娜说:“少先生吩咐我来,叫我伺候你穿戴起来,下午他还要验看呢。你要不听他的,少先生的脾气上来,不是好惹的!”独贞道:“我一人作事一人当,叫你去,你只管去,你怕什么?”正当娅娜为难时,门吱地一声开了,邵三镇探进半个脑袋,一脸的浮笑说:“独贞小姐,你应该明白。黑河人不是有句口头禅么,叫做入乡随俗。你来此处,就是入乡,既然入乡,何不随俗呢?你知道这洋行的饭也不是白吃的,端了人家的碗,就要归人家管。这是上流社会的生活习惯,习惯成自然。你先打扮一下看看,若不称心,再作商量。还是随和点好,比不得在学校啊!”独贞听着,肺要气炸了,照娅娜手捧的箱子用劲儿一推,只一声响亮,满地飞红溅朱,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