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话说钱艾艾刚刚地说完大话,就被一个人叉腰挡住,她抬眼一看,不禁咯咯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叉腰人慌地拱手打躬地说道:“我是开玩笑,诸位请进!”钱艾艾照那人背上击了一拳说:“死东西,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开玩笑。”说完领着一行人,一直进舞厅去了。
舞厅里灯火辉煌,宛如白昼。吴美芳初见这场面,心紧张得要跳出胸口,邓雅云的话又响在耳边,她异常急促,选个背光的地方坐下,不敢正眼去看人家翩翩的舞姿。她身边的王前进却伸长脖项,等待着人家寻他做舞伴,可是落空了。只见钱艾艾被人邀去。过了一会儿,钱艾艾回来了,小声对吴美芳说:“你跳不跳?”吴美芳摇摇头,推说有点恶心,拉着钱艾艾出了舞厅,说:“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不好玩。”钱艾艾便领她走,忽听背后有尾随的鞋声,钱艾艾回头一看,见是王前进,不禁笑着说:“你也出来了,吴小姐的好镖手。”王前进搭讪说:“你一走,我一个也没了意思,不走的话我快找到舞伴了。”钱艾艾便嘲笑道:“你这个仙鹤腿一辈子也别想跳舞。”说得王前进脸只发烧。吴美芳怕寒了王前进,便忙打圆场说:“我看长腿还真能跳出风格来呢。”逗得大家哈哈一笑。他们一路回校,吴美芳特别兴奋,夜晚几乎失眠。从此她与钱艾艾成了好朋友,学会了跳舞,而且连功课也丢了,后来期末大考,落个不及格。这是后话。
伍独贞在洋行与邵三镇闹僵之后,经任少先生调停,邵三镇又赔礼道歉,独贞不好再争,日子一长也就作罢了。她只把一颗心扑到研究学问上,她准备合同期满后,参加本届师范生毕业会考。可是邵三镇常引任少先生到她的办公室来,海阔天空地闲聊,其间夹杂着打情骂俏之言,意在撩拨独贞。独贞是聪明人,凡到此时,她便躲进寝室,闩紧门,由他们闹足闹够,狼狈而走。正因为独贞的防线常设,所以这个阔老板虽有觊觎之心,垂诞之意,而每每无隙可乘,不得染指。这才使她保持了少女的冰清玉洁。眼下为期一年的合同到期,独贞正欲退工复学,心情自然舒畅。可巧又遇上好天气,凭栏极目,南天澄碧,不觉兴从中来,口占一绝:
气清天朗无纤尘,深闺并未养精神。
愿化雏凤飞空际,补天从不惜自身。
吟毕正自回味,只见娅娜神色紧张地推门进来,又复回身探腰向外看了一阵,然后才关上门,一把拉住独贞,悄言道:“妹妹,你是个大好人,救我一命,到如今我没忘。不过眼下你出事了,任少先生要娶你作二房太太。我透个信儿给你,你快拿出主意来。”独贞听了,吃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娅娜喘吁吁地说:“他们不是让我作你的佣人么?其实呢是让我监视你,怕你逃走。人得讲良心,你救过我,我不能不救你,我不能眼睁睁的让一个黄花闺女遭灾。”独贞道:“不怕,我和他们讲理。”娅娜唉声道:“不行,你斗得过他们么?”独贞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娅娜接着说:“你还是走吧,事大事小,一跑就了。反正合同到期了。”独贞冷静了,因问:“他们什么时候起这个邪念的?”娅娜答道:“说不准,大前天来过一个女人,我当她来找你哩,谁知她来找任少先生和邵经理。见面后,还拿出一封信,三个看了好些时候,嘀咕起来。我送茶时,邵主任说:‘反正养这许多日子了,到底中看,只不知道是不是中吃。少先生你就吃一口看,倘有刺,就送到国外,否则,养下去也没有意义,还不是曹孟德养关公――早晚放他走了。’他回头见我站在门口,便骂我。妹妹你听这话不是关系着你么?我假装走了,其实我又折回来去偷听,说的就是娶你的话。大妹妹,可怎么办呀?”独贞沉思了半天,问:“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娅娜道:“天黑看不清,走路有点水蛇腰儿。”独贞疑心是史霞,但又不敢断定,于是向娅娜道:“明日我递交辞工书,叫他们放我走!”娅娜摇头说:“那样你就走不成了。”独贞沉吟道:“我不辞而别,会连累你。”娅娜道:“不怕,明天是礼拜天,轮我休息。”独贞说:“谢谢你了。我走了没什么东西可挂心,只几本书托你收着就行了。”娅娜当面就应承了。议计停当,当晚无话。次日绝早,独贞起床梳洗已毕,出门上锁,先到老保库员那儿,托他代交辞工书后,便走出了任记五洲洋行。
上午十点,老保库员才把辞工书交给邵三镇。邵经理一看大惊,到独贞办公室查看,只见门拉手上有一串钥匙和一张叠着的纸条,上写:
邵经理转任少先生:
我的合同期满,因见不到你,辞工书只好请人代转。我的办公室及寝室之物分毫未动,手续两清。临行匆匆,未及面辞,敬希原谅。
伍独贞上
邵三镇看完,赶忙去找任少先生。任少先生听了汇报,顿时大怒,狠狠地扇了邵三镇两个耳光,骂道:“无用的东西,老子花钱养着你,你不抓耗子,有什么用?”说完又踹了两脚,邵三镇一动也不敢动,凭任少先生出气,后来他哆哆嗦嗦地说:“我要抓她回来!”任少先生点点头,邵三镇像个放赦的囚徒,急急下楼打点去了。
再说独贞在街上正走,半路上遇着史霞。史霞心里犯疑,因问:“独贞你慌里慌张的有事么?”独贞沉声说:“我要上学去了。”史霞说:“你合同到期了么?”独贞说:“到期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走了。”因反问:“你最近去洋行了么?”史霞脸色一变,但马上又镇定地笑着说:“我没有才干,去不了。”独贞听着不是话,索性不理,经直往学校走。忽一转念,自己不干店员了,也得回家去看看爹爹,省得他不知底细。于是转身回步,又往家中走。史霞一见,哂笑道:“你怎不往学校去了?”这话独贞没听见,只管走自己的路。史霞呆看一会,也走开了。
独贞回到家里,见了爹妈,细说了原委。说话间,小积飞来报信,村外有两辆洋驴子,朝咱家来了。伍大妈急说:“贞儿你躲躲,不见他们为好。”独贞道:“不必呢,我的合同满期,又没带他一草一木,他没法奈何我。”话已完,只见邵三镇打头儿领着三四个壮汉跳进门来。独贞迎上去说:“邵主任,屋里请座。”邵主任坐下笑道:“我是奉任少先生之命,特请伍小姐回洋行的。”独贞道:“我的辞工书已递了,就不再回去,我走时虽未当面辞行,那是因为你和少先生都不在家的缘故。我屋里的器物少不少?”邵三镇笑着说:“哪里话。不少,不少。”独贞说:“既然我与洋行无任何关系,您何故叫我回去呢?”邵三镇冷笑道:“你说的倒轻巧,如今你没有理由不回洋行。一是合同未到期,二是你借洋行的钱未还清。”独贞听了,分辩说:“谎说:一个合同现已到期,至于借款,我已用我的薪水还清,分文不欠,望邵主任回去一查帐便知。”邵主任又冷笑道:“话为空,笔记为证。你看看合同吧。”便展示出来,独贞接过展看,合同上确实写的是三年,再看借据,上面写着:
伍独贞为治父病借五洲洋行大洋五百元整。
独贞看完,满脸怒容,说:“这都是伪造的。”邵主任道:“笑话了。这合同一式两份,把你的拿出来看。伍小姐还是自重为好。退一步说,即使是假合同,那借款也该还清后辞工呀,不信拿出你的来看看。”独贞便找自己的那一份,到处寻不见,才想起自己的一份被邵主任几天之前以查核合同为由收去了。因说:“我的一份也在你们手里。”邵主任冷笑道:“从古至今未听说甲方收存乙方合同的。”停一停又说:“我们不冤枉你吧,伍小姐,你可不要性子太强,合同就是法律,不执行合同是违法行为。不过洋行宽大为怀,给你留个思考机会。我明天就来接你。”说着起身领着壮汉们,骑上摩托车走了。
这合同是真是假?还得从头交代。原来半月之前邵三镇就骗出伍独贞手里的那份合同,做了手脚,将合同上的一年变为三年。那借据也是伪造的。可是独贞手头没有凭证,又有什么办法来说清呢?
到次日,邵三镇又来了,逼着独贞同车回城。独贞的父亲伍德安质问道:“你们偷改合同,又逼人,还要不要国法?”独贞也满腔怒气道:“邵先生,你应该尊重事实,不要诬害好人。我劝你回去好,否则,我们就要上告官府。”邵主任暴怒了,吼道:“反了,反了,你还敢告状!”说着就伸手来抓独贞。眼看独贞就要被抓走,这当儿,围观者有位叫庄留中的分开众人,赶到邵三镇面前,厉声喝道:“老邵,你识相点,放开手!”邵三镇用眼一斜,说:“你想干什么?动老子一根汗毛,老子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庄留中听了,断吼一声,照定邵三镇脸上,左右开弓狠狠地打了两个脆响的耳光。邵三镇的头一懵,抓独贞的手松了,伸手握拳向庄留中打来。庄留中眼疾手快,躲过来拳,回手一招,把邵三镇打个仰面朝天。他一个箭步跳过去,一脚踏住他的胸脯,用手点到他脸上,教训说:“你姓邵的听着,再要狗仗人势往伍家寨来,我庄留中就打断你的腿,再说欺男霸女的话,我就打烂你的嘴,如今放你回去,不要再生歹心。”说了,一只手提起邵三镇,往门外一搡,邵三镇咚地一声跌倒在门外。庄留中用手指着道:“甭再张牙舞爪的了。实话说给你,俺庄留中吃过几年少林饭。”邵三镇从地下爬起来,心里着实害怕,一边后退,一边虚张声势地喊:“贱民反了,以后有算帐的日子!”说着被跟来的壮汉扶上摩托,飞跑而逃。
事隔几天,伍家寨来了十几名警察,锁住伍德安就走。庄留中上前拦住说:“你们捕错人了,打人的是我,与他伍德安有什么相干?”警察们竖眉横目地骂:“混帐,别他妈的找死哟!”庄留中要拚命,被几个乡亲拉劝走了。伍妈妈央求说:“他这老头子有病,老总们就恩典些吧。”警察不理睬,押人上了三轮摩托走了。第二天邵三镇带人又来找独贞,幸亏邻居们藏着没找着。邵三镇说:“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牵着不走打着走。反正走了和尚走不了庙!”便吆吆喝喝而去。
经这一闹,众议纷纷。正为难时,史霞骑自行车来了。她一副得意相。进了屋,便吃惊问独贞:“你这是怎么了,家翻宅乱的?”独贞流泪说:“洋行不讲理,涂改合同,逼我复工。”史霞哎的一声道:“看我料得着吧,你回来时,我就替你担心,你不听,闹出事了。智者不吃眼前亏,任少先生神通广大,上下钩连,你有理也叫不出。俗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躲出家,避避风头,日子一长也就缓解了。”独贞愤愤地说:“照你说,天下就没有个理了,我向政府讨公道,政府总不会不为民作主吧?”史霞冷笑道:“你讨公道么?须知道,鸡蛋碰不过石头,官官相护呀。你不如跟了我去,在我家躺几天,我叫爸爸为你们打打关节,疏道疏道,一天云彩散净也就无事了。”这一席话把伍妈妈说动了心,邻居也都说:“难得姑娘好心,小贞你就躲几天吧!”独贞架不住妈妈的苦劝,也就点头依允,当下同史霞进城。
话说伍妈妈自女儿离家后,心里虽说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总是心惊肉跳,夜间胡思乱想。哪知到了十天头上,却见史霞骑着自行车,气色不成气色的来了,一下车就拿出一纸公文,摊开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伍妈妈说:“大妈,你先别惊怕,我告诉你,你个、个消息,独贞她她、她死、死了。”说完便失声痛哭起来。伍妈妈惊呼一声,便昏死过去。邻居们闻信都围了来,史霞当众哭诉一遍,并展开公文让大家验看,一边解释说:“这是医院的死亡证明单,这是官府作的验尸单。”乡民们见是官府的公文又有大印,均深信不疑。史霞看大家通情达理,才放了心,唏嘘说道:“贞妹进城第二天就生急病,送到医院,抢救不及就咽了气,我们又不敢声张,怕洋行知道,是我爸爸出面做好做歹,偷偷地把贞妹殡葬了。我虽出好心,还怕说不清,落不是呢。”众人说:“史姑娘虽说救人不成,还是没少费精神,真叫我们感激。哪敢讲什么不是呢?”伍妈妈痛哭一阵后,立意要去看女儿的坟,史霞便一口答应下来。
史霞用自行车驮着伍妈妈,沿着青草河向东走,绕过县城又向北一折就到了墓地。这儿是一片乱坟岗,生着没膝的荒草和几株枝桠盘屈苍劲的古松,树下攒三聚五地埋着许多坟。有的坟前竖了牌,有的临时插着白木牌上写着死者的名字,整个坟地阴森森的,偶尔有一两声野鸡的苦叫,令人毛骨悚然,史霞在坟地边上停下来,引着伍妈妈,跌跌撞撞的向深处走,折了几折,说:“到了。”伍妈妈睁开哭昏的眼细看,坟是新筑的黄土,前头立着一块木牌,写着字。心想:这土堆里的便是自己的女儿,便尖叫一声,扑在坟上,双手不住的刨起来。史霞只得苦苦相劝。此时,又来了一群女学生,她们手里各拿一束花儿,史霞和她们一一打招呼,她们走到坟前默默地立了一会儿,又都把花丢到了坟上,这才去劝伍妈妈。一个学生哽咽道:“看,赵老师来了。”果见赵老师颤动着身子,红肿的眼泡里兜着泪水,蹒跚地走了来,女学生扶着劝道:“赵老师,你年纪大了,珍惜身子啊!”此时,赵老师才看见坟上趴着一个老婆婆。正想询问,史霞抢先介绍了。赵老师走过去安慰道:“这是不测之祸,请嫂夫人节哀。”伍妈妈当着大家又把史霞颂扬一番。互慰一阵,才都回城。伍妈妈自然是史霞送归伍家寨去。
汴大的秦胜海,一天晚上正在自修室读书,忽思绪来潮,想起开学时雅云批评他谈情说爱的事来,感到十分委曲,正自发闷,只见孔令生推门进来,嚷道:“好你个秦胜海,别人都在打球,你却躲在这儿偷用功,这还了得!”胜海合上书笑说:“令生,你怎么出尔反尔,是你的倡议,如今你又食言了。”孔令生扶扶眼镜说:“你看我的眼,说实话,我是在中学时候暗地和你赌输赢干的,没胜过你,反把眼弄坏了。起初我戴百度的,如今就戴三百度的。我的教训告诉你,取个前车之鉴吧。”胜海含笑道:“多谢你,其实我是刚刚打过球的,你来得好,咱们讨论件事情。”孔令生就床边坐下。胜海说:“我的题目是,当代青年应想些什么?”孔令生笑道:“你是有意难我,暂不讨论,还是玩玩去。”拉了胜海的手,一同走出自修室。下楼时,胜海十分认真地说:“我不是难你,国家前途令人担忧啊!可是我们的一些学生就不想这些。”孔令生说:“试举一例。”胜海说:“据马贵才讲,王前进这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真给咱黑河人丢脸。”孔令生哈哈笑道:“人各有志,管他做什么。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何必作杞人之忧。我主张洁身自好,不做蝇营狗苟之事也就是了。”胜海自知一时无法说服他,只好默默不答。孔令生却反问他说:“秦老弟,我的话对么?”胜海坦率地答道:“你的话,我是违依两可,不过我保留我的看法。”孔令生微微一笑道:“好的,咱们各自保留。”正边走边说,只见吴美芳迎面走过来,便发话道:“巧,原来两位博士都在这儿呀!”说着从袋里摸出个纸片儿,展开叫他两人看,接着说道:“我们系里不知从那儿寻来的谜语,难倒不少人,故特来请教呢。”胜海、令生同看,写的是:
一、有马必然失贩,有木可以过河,有车可以代步,有草即能做馍。
二、是土不像土,用它把水堵,河边常有它,开洞必须补。
三、有脚走得快,火边脾气怪,加水朝上冒,草下花常开。
四、断一半,接一半,连起来,还是断。
各打一字
胜海看了,略思片刻说:“这个制谜的人,真不怕诌断肠子。”便要说出,孔令生摇手止住说:“且慢儿。你别说,咱们学孔明、周瑜手掌写火的故事好不好?”吴美芳嘻嘻笑道:“二位一定是都猜中了。令生说得好,我当裁判,输的作东请客。”令生说:“不行不行,要都猜中了,该怎么办?”吴美芳咯咯笑道:“自然是我为东道主了。”胜海笑道:“这样我们吃定了。”当下两人都背过身去。各在掌中写了,凑在一起,伸掌同看,三人不禁同时大笑道:“这叫做英雄所见略同。”原来他二人写的是“乔、堤、包、折”四字。吴美芳乐得拍手道:“现在同去汴梁酒楼吧。”三人正要动身,只见马贵才边跑边招手,高叫道:“胜海,刚才收发到处寻你,说有你的电报。”孔令生取笑道:“你小子好口福,闻香就到了。”胜海笑道:“是真的还是耍戏?”马贵才一脸正经地说:“哄你我是小狗子。”三人哄笑一声,齐训他说:“羞不羞说这类下贱话!”马贵才并没笑,沉声说道:“脏话贱话都好,快去是真!”胜海见这阵势,心头沉了,便丢下众人飞跑而去。身后孔令生的玩笑声飘来:“胜海,等我们吃完酒,一定给你带半杯蘑菇凤爪汤,免你嘴馋!”
胜海急奔收发室,女收发递给她一封电报,电报是从黑河发来的,上写:
胜海:伍家出祸事,速归。
下无署名,胜海一看轰地一声头涨得有柳斗大,呆立着动也不动。女收发喊了他,他才明白过来。谢了收发就到教务处请准了假,回到宿舍,忙忙收拾东西。好友孙洪谦诧异道:“胜海,你要做什么?”胜海说:“家里出事啦,我要回去看看。”孙洪谦说:“是不是你的恋人的事?”胜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孙洪谦说:“两天前,我在宿舍门后头捡了一封开口信,看是你的,我打量是你丢了不要的。出于好奇,我看了,所以才知道。”胜海急得抱怨道:“你为什么不早说给我听呢?”孙洪谦说:“我不是说过了么。这宿舍就我们两个人,信既丢在地上,且又开了口,我忖度是你扔的,我又丢字纸篓里了,我拣出来你看。”胜海深知孙洪谦不会说谎,便不做声,走到纸篓边看着孙洪谦认真地拣。孙洪谦拣得很仔细,将烂纸几乎是逐张审看。翻了半天,胜海惊呼:“是这个吧?”孙洪谦就胜海手中认了,说:“就是这个。”胜海抖落信封上的尘土,展信纸,先看落款是独贞,心里便一阵紧张。信文如后。
胜海:
我真不想在这封信里告诉你一个令人气愤的消息。但事态的恶化,我不能不和知心人讲。近日任少先生、邵三镇辈,置国法于不顾,悍然阴谋对我施用抢婚手段。我当然不会答应。倘有不测,我只好拼将一死酬知已。纸短情长,以待异日。千万珍重。
誓死不二的独贞月日
胜海读了信,恰似是悬崖坠身。心想:“独贞的柔心弱骨,怎应付了这严峻的局面?”看日期,此信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便呆立如木桩一般。孙洪谦看他失神模样也惊惶起来,急说道:“冷静,千万冷静。”胜海跌脚说道:“洪谦兄,详情已无暇相告,我只有星夜兼程返回黑河了。”便匆匆作别,飞奔汽车站。
胜海在汽车上忧心如焚,熬过长夜,黎明时分才到黑河。他下了车就朝伍家寨方向跑,才十几步又停住了。正踌躇,忽听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是程美丽。二人相望,程美丽早已滚下泪来,也不避嫌,一把握着胜海的手,哽哽咽咽地说:“海哥,贞姐她、她已经丢下我们走、走、走了……她是气死的,那该杀的任洋鬼子……”胜海大惊,面如土色,急问:“贞她、她在哪儿?快告诉我……”程美丽哭道:“她被葬在乱坟岗……公墓里了。”胜海问得确凿,又一个焦雷击在顶门,忘情地摇着美丽的手惊呼:“小贞她真的不在人世了?”程美丽肃然道:“海哥儿,我会红口白牙地咒人么?何况她是我最敬佩的姐姐呢!”一句话未了,胜海便觉得天在塌,地在陷,物在撞击,人在旋转,双眼一黑,直声叫着独贞,便撒开美丽的手,趔趄几步,程美丽一把抓他不住,便扑咚一声跌倒在路上。程美丽见状也吓傻了,一头哭,一头叫,一头自心里后悔不迭。正为难时,高红民、刘翠花、韩汝玉一行人来了。程美丽声不成调的狂喊他们。他们一齐朝这儿跑,及到了跟前,见是胜海,大家慌了。刘翠花噙泪说:“八成儿泼小子口敞说急了。”程美丽说:“正是这样儿,我真该死,他胜海活不了,我也……”当下众人喊叫胜海,把行路人也招来了。其中有人献计说:“掐他的人中穴,快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