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且说高红民听人说,掐人中穴可以解救便忙着掐了。果然不到一刻钟,胜海忽地睁开了双眼,从地上爬起来,向大家说:“你们各位,谁带我去独贞墓呀?”话未完,程美丽自告奋勇挺胸说:“我领你去!”刘翠花劝道:“你一个人不中用,大家都去!”胜海也不争执,抬脚要走,又跌倒了,韩汝玉见状,躬身说:“我背海哥去!”胜海拭眼看了,因问:“你是谁?”韩汝玉说:“海哥,竟忘了?我是丢了自行车的韩汝玉呀?”胜海恍惚间记起来了,便说:“不用你帮助了。”韩汝玉知胜海尚生他的气,于是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对不起马正洁,心里很后悔。我愿意为你尽点心,补赎我的过。”他满眼含泪,态度诚恳。高红民说:“应该应该。他不背,心里不好受呀!”胜海握握他的手,抱歉地说道:“劳累老弟了。”当下韩汝玉半搀着胜海,先行,大家跟在后边。
时近傍晚,西风骤起,薄云掩日,高空迷蒙。公墓地里枯草连天,迎风瑟缩,飒飒啦啦地作响。坟丛中,正有一对男女,各执一柄铁铣修整那座新坟。看见有一行人朝这儿来,便停下手,注目相望。及至双方近了,大家才惊叫:“是前进,史霞!”王前进认出了胜海,便丢下铁铣,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说道:“海弟来了!”胜海摇摇手,没回答就走过去,两眼盯着那块写着:“伍独贞墓”的牌子,猛扑上去,双手紧抱,发疯似地号啕大哭起来,嘴里数数落落地说:“小贞、小贞。妹妹呀,我来了,来得太迟了!”说毕双手拍打着黄土。王前进见状,脸色煞白,向大家命令:“快劝住他,不然老弟要发疯了!”史霞带头,大家动手把胜海扶了起来。胜海哭道:“好妹妹,你有灵一定夜里与我相见,告诉我你怎么死的。你死得屈,死得不明白。你睁眼看看胜海来了,你的胜海来了!”说完放声大哭,满地打滚。史霞赶着劝道:“海哥,人已死了,你哭哭就尽情了,天晚下来,我们快走吧。”胜海仍滚来滚去不止。王前进使眼色,叫大家一齐上,在地下拿住他。胜海挣扎着,厉声道:“放开我,放开我,不要管我,我要找独贞!”韩汝玉的手略一松,胜海踉跄两步,扑倒地上,双手抱定墓牌呜呜地哭起来。大家再次上前,拉他站起,不承想胜海握得紧,一扶一拉连牌子也拔出来了。程美丽惊道:“了不得,他果然疯了。”说着就去夺墓牌,胜海下死劲握着不放。史霞急中生智说:“海弟,你拔了牌子,下次再来怎么好找她的墓呢?”胜海顿时大悟,说:“亏你提醒,这儿我是要来的。”便双手抱牌深深一躬,复插入牌穴里,扶得正了,又立正低头默哀。王前进一见便招呼大家,都行默哀礼,他率先立于胜海左侧,低下头,众人也都围站坟前,肃然致哀。只听胜海嘴里低低诵道:
一别双岁未能回,爱妻凶耗一声飞。
拆倒雏菊魂万断,揉碎琼花泪千滴。
黄土白沙敛香体,冰清玉洁着仙衣。
天长地久绵绵恨,梦入太虚景依稀。
念毕又哽咽道:“独贞啊,胜海不死,定为你塑像立祭。”深深一躬。王前进连忙说:“好了,你老弟做到仁至义尽了。珍重身体要紧。”又丢一个眼色,大家左右簇拥着胜海,一步一步走出乱坟岗。
王前进把胜海的寓处定在史霞家里,陪行的同学都放心地走了。胜海一到寓处,不吃不喝,倒头便睡了。朦胧间,见独贞头发散乱,泪光满腮地走入屋来,叫声:“胜海!”胜海惊觉,跃身起看,哪有人影?吊着的一只电灯无精打采地发着幽幽的昏光,细听屋外,万籁俱寂,于是流下泪叹道:“独贞啊,你果真离开这大千世界了。我分明看见你来了,为何又忽然而去?你一定怨恨我,连妻子也保不住,枉为男子汉子!”想到此,泪又似珠子般地滚下来,因喃喃地说:“独贞,你有灵就来吧,说说你的屈情。”说完闭目等待,约有一个钟头,耳边但闻西风悄悄扫落叶,寒犬点点吠夜声,何处有独贞踪影!胜海正自心上心下地想,猛见壁上三年前大比赛颁奖的合影,又触动了往事,便跃下床将照片拿在手中,贴在脸上,嘴里轻唤着:“独贞,独贞!物是人非啊!”凝视良久,心里热浪涌动,用手照像片上猛力一拍,玻璃顿时碎了,手指上冒出殷红的血。胜海惨笑一声又自己恨起自己来。这时,王前进、史霞推门而入,叫道:“胜海,你又折腾什么?身体要紧。还是不念叨她吧,须知你越念叨,贞妹有灵越不安了。”胜海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掉。王前进走过去,坐在胜海肩下手,抚摸胜海后背,爱怜地说:“我们青年人应该以国家为重,千万不要仿古时情人,去演卿卿我我的悲剧。”胜海道:“我恨任应节、邵三镇,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姓任的!你为什么跑回祖国来祸害生灵,我告你去!”说了欠身下床,往外就走。慌得史霞挡在前,王前进拖在后,一齐说:“你听我说,就是告状也得等到明日,也得谋个状辞,也得分析一下案情。独贞一死,岂止你一个人悲痛,但凡友人亲戚,谁不流泪?但是事情不是单凭一厢情愿能成功的。”王前进按胜海坐下,接着说:“其实呢,这事儿我早就想过了,没理由告人家任少先生。”胜海的双眼喷出火来,厉声质问:“他干抢婚的事,我就告他不得?”王前进微微一笑,慢条斯理一板一眼地说:“我不是拿胳臂向外甩,说句公道话,独贞也有不是处:明明三年合同,她只执行一年,这还不说,还拿走一笔巨款。人家不要人,也要钱呀,偏在这时她死了,所以双方都吃亏,你还怎么告人家?”胜海驳辩道:“怎么?合同是三年,哪来的话?独贞信上说是一年,就是一年,整整的一年呀。他们捣鬼了,我一定要告!”王前进不屑地冷笑道:“老弟,你知其一,不知其二。凭你口说,法官就相信了?就以为你是个诚实君子可以作证了?不行,得拿出证据,合同是证据,你能把合同拿出来吗?”这一番质问,胜海无言以对。王前进接着说:“据人言,独贞对你也变了心,洋行的高贵生活是很动人的。女人么水性扬花。如今人死了,情断了,你也哭够了,尽了情义就该结束了,何苦还坚持为死人劳神奔走呢?”胜海听了,勃然大怒,指着王前进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狗头,姓任的给你多少钱?叫你来当说客!”王前进心里很窝火,但没发作。史霞怕僵了,连忙上前劝说:“前进也是为你好,可不要出口伤人哪!”胜海觉得有理,便默然了。半天又恨声说:“这样了结太便宜他了!”忽而失声叫道:“独贞,独贞,你沉冤千古,我怎能独生人间!”就往壁上撞去。王前进、史霞又拦住他,厉声说:“胜海,你一味任性,把什么都忘了。应明白,你既有赡养父母之任,又有驱逐倭寇之责,任重道远,岂能为一个女人殉情丧命?也太没意思了!”胜海听说,长叹几声,倒在床上昏昏迷迷地睡了。
第二天,胜海便觉头重脚轻,神情倦怠,恹恹地病倒了。此时赵老师和诸同学都来看他。他在床上伸出一只冷冰冰的手,握着赵老师的手说:“恩师,我要告任应节!”赵老师沉思半天,说道:“未有真凭实据,不便轻举妄动,讼则终凶。你与独贞幼小相交,感情好是实情,但这毕竟是个人的事,大丈夫应为国着想才是正理。”诸位同学也都拿大道理开导他,胜海这才觉心宽,渐进些饮食。半月之后,能行走了,赵老师力劝胜海返校。胜海不敢耽搁,由王前进作陪,回校了。
胜海返校的前一天,史科长会见了他。史科长满脸微笑,十分关切地说:“听说你病了,因忙没顾上看你。”胜海谢道:“承蒙科长厚爱,帮办独贞的后事,我出自肺腑地感谢。不过任应节其人我很想与他较量一下。”史科长听了,一脸苦笑,说道:“胜海,关于此事,前进已向我汇报了,我觉得他分析的很对,你说他抢婚,他说是索债,公说公理,婆说婆道,均无证据可查,独贞已殁,你与伍家也情义绝了,何必再为他人争强斗胜,铤而走险呢?俗言: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官司是好打的?与其把力量放在这上头,倒不如置之于读书上。你是大学生,书中自有颜如玉,漂亮多情的姑娘无数,岂止独贞一人?为死人而放弃事业,太不值得。你回校很对,我赞成。”胜海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恰似吃一个绿头苍蝇,并不争辩,心里自有主张。因答道:“我听从科长吩咐。不过我请科长主持公道,必要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惧。”史科长打一阵哈哈,干笑道:“好样的。”胜海便告辞出来。
胜海穿过闹市,踽踽独行,竟奔公墓。远远地望见墓地,悲从中来,眼泪无声地滚下,因昨夜下过一阵小雨,那座坟上的土被水冲成几条小沟。墓牌也被风吹得歪在一边。于是默念道:“独贞啊,胜海来辞行了。这几天我夜夜盼你,而你从不践约,是恨胜海未为你伸冤,还是人死魂散没了灵气?独贞啊!你如有灵,就跟我去了吧。”取出携带的纸钱,焚化了,望着在空际旋转的飞灰,一边哭一边用手捧土将墓上的小沟填实,然后扶正木牌,说:“总有一天我给你换成石碑,碑上刻‘烈女伍独贞之墓’,还把你的遗骨迁葬在秦家茔里。忍耐几时吧,我的爱妻。”说到伤心处,又放声大哭了。尔后一步三回头,三步一抬手,口里唤着独贞的名字。戚戚惶惶地离开了墓地。
读者朋友,难道秦胜海痛不欲生、情真意切、至诚哭祭的黄土坟中,果真掩埋着那位花为颜色月为貌、质洁才溢、绝代靓女、东方女神伍独贞么?否。这是一条恶毒的计策,它欺骗了世人,折磨了独贞、痛煞了胜海!原来王前进、史霞打算以躲债骗出独贞、扬言独贞与人私奔,以离间秦胜海之心,及到独贞至史家后,史则嶂尚不知端的,等史霞说出实情,史则嶂力主放人。也该独贞遭灾,就在她谢别时,偏被史则嶂看见了,于是顿生邪念,要纳独贞为续妻。当即叫史霞将独贞关在地下室内。史则嶂和当医生的胞妹史心兰合谋,大做手脚,盗尸换名,伪制死亡单。连史霞也未知父亲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意。终于演出这场荒唐的恶作剧。
这日,独贞在史家地下室苏醒了,守在一旁的史霞惊喜道:“贞妹,你到底给治回来了。”独贞动动身子觉得肚子仍有些儿痛,移动手脚也很费力,便问道:“霞姐,这是怎么回事呢?”史霞编谎说:“贞妹妹,你吓死人了。你有假死的病么?”独贞说不曾有过。史霞摇头说:“不对吧?肚痛知道么?”独贞点头。史霞说:“对了,你的病不轻呀,在医院时大夫说你不行了。说话工夫妹妹真的断气了。你知道你已经死了三日了呀!”独贞想了想说:“五日离家。”史霞拍手说:“不错正是五号,十一月五号。你七号有病,十号在医院死了。你看看日历今日是不是十三号,可不整整地死了三天!”独贞迟疑半天。抬眼看壁上日历果然是十三日,因问:“我既然死了,缘何又来这儿?这是什么地方?”史霞说:“这是我家的地下室。你怎么在这儿,可大有文章,听我说给你听。”接着似背书一般,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说道:“对你的死医院发了证明,也验了尸。我爸爸考虑到你爹在牢里,娘守家,没人料理这摊子事,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爸爸既送你入院,又为你治丧。这时,天喜地喜你又活过来了!”独贞听说恍惚记得自己果真死了,因拉着史霞的手,感动得流下泪来,半日才说道:“好姐姐,快把我送回家去吧,娘可急疯了。”史霞叹一声,摇头说:“使不得,人家五洲老板仍追查你呢,因此爸爸的主意将计就计,假戏真唱,要你装死,埋人,叫任老板上哪儿找你呢?”独贞长叹一声说:“叫我当死人?”史霞道:“这是权宜之计,至多一个月,你怕死字么?别怕,一咒十年旺呀!”独贞大为动容说道:“谢谢你的好心,但也太莽撞了。说死我倒不计较,只是怎好去见人呢?”史霞劝说道:“贞妹的心也太细了,过一天算一天,何必去想那么远呢?”独贞听了,心里不快,事已至此,不觉潸然泪下。史霞也陪着流了眼泪,独贞见了反觉于心不安,因说:“我听姐姐的。”史霞乘机说:“妹妹既然执行这条计策,以后要深居简出,免与外人接触!”说完辞出,将门从外头锁了,独贞顿感凄然,自叹道:“我独贞虽是活人,其实失去了自由,死人一般!胜海啊,你可知道你亲人的前前后后,曲曲弯弯吗?倘能见上一面该多好啊!”胡思乱想一阵,兀自睡着了。
不一会儿,独贞被开门声惊醒,进来的是史霞。她胳臂下挟着一摞书,满面春风地说:“贞妹,我怕你闷,送些书来。你的文学底子好,怕是在这儿念出个作家来呢!”独贞说:“我才喝几瓶墨水,哪里就梦想当作家?”史霞说:“妹妹把话说差了,马克·吐温、高尔基上了几年学呢?”独贞说:“草木之人不敢与伟人相比,真羞死我了。”史霞咯咯地笑了,说道:“珍妹谦虚得很,有句成语叫塞翁失马,妹妹或许就是那塞翁,眼下虽是龙陷沙滩,谁承想这就是腾飞的前兆。贞妹,你说是么?”独贞知她有意搭讪,便回说:“霞姐,你知道塞翁失马的典故,怎的就忘了《韩非子》郢书燕说的事了?”史霞听说,心里格登一震,脸也红了。独贞怕寒了她的心,又笑解道:“霞姐,我在这儿不辨昼夜,虽锦衣玉食也不甘心,好姐姐,你放我回家见见娘,即刻转来,决不辜负你的一片好意。”史霞说:“贞妹,今儿任老板还叫你娘还债,你这时候出头露面,不正是捋龙须?”说话时干娘送饭来。她俩对坐吃了。史霞直陪到深夜才去。以后史霞每每来坐坐,转眼过了一个星期。到第八天,史霞不来了。饭是干娘从窗孔里送进来的,独贞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完全明白自己上了当。不是避难,而是被囚。但处在这个牢坑里,真是如临深渊,如困绝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曾想到死,但又转念:“轻生是弱者的表现,我想做强者,我一定要见到胜海。”主意拿定,便把饭吃了,看她们还玩什么戏法。又看史霞送来的书无一本不涉及淫秽,无一本不黄得透顶,她一怒之下把书扔得满地都是。稳住心遂口唱出一支小曲:
情切切,意惶惶,泪眼盼春光。人相对,心隔墙,无言话衷肠。
花零落,月西沉,心破碎,黯神伤。孤独、痛苦、徘徊、彷徨,
是谁种下这祸殃?怨重重,恨悠悠,正义难伸张。忆往事,想
未来,进退两茫茫。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破迷雾,化冰霜,
雨过花红,云开月朗,有情人情更长。
独贞唱一遍又一遍,唱一回哭一回,真是泪眼盼春光。她素心千虑,愁肠百结,度日如年,数算着指头过生活,大约半个月了。
一天夜里,冷气逼人。独贞看看胜海给他的手表,时针正指着十一点,听窗外的风声,估计是落雪了。她正凝神细想,地下室的门打开了,一束手电灯的光柱强烈地射进来,接着听到脚步声。独贞辨那脚步音,不是史霞,她马上警觉了,抄起床上的被子一搅滚,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只露着一双秀眼观察来人。此刻来人已到独贞床前:秃脑袋,矮胖子,他不是史科长是那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独贞倒抽一口冷气,心紧张得要爆炸了!她当机立断,抱着拚命的念头,看史科长要干什么。于是她抖下被子,翻身坐起,礼貌地说道:“啊,原来是科长大人。请坐。学生身逢大祸,承科长仗义相救,此恩此德一生不忘。请受学生一礼。”说时深深地鞠了一躬。史科长往床边一坐,两眼在独贞脸上胸前游来游去,好半天哈哈笑道:“那里那里,岂敢岂敢!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如今我史某有句话要对你讲。”独贞叉手立在一旁道:“科长指谕,学生照办。”史科长乐得仰面大笑,说:“好好,你明白就好,今天我就打开窗子说亮话:你眼下无家可归,长住这儿也不是好法儿。因此史某想与你结成亲眷,组成家庭,名正言顺,以解脱你的困境,你意下如何?”独贞听了,脸上飞红,心里暗骂,但口里说:“科长好心我领了。但结成家庭,很是不妥。一则我与史霞同学,情如姐妹;二则我已是有夫之妇;三则你身为科长,实是老师,请大人三思。”史科长笑道:“你说的全是借口,说穿了你嫌我比你年纪大,西方有句话叫做真情不怕老,大上个十岁二十的算什么?我才四十出头,正处盛年,有甚不好?过上一年半载,你给我生个胖乎乎的小子,到那时啥结也解开了。”独贞寒脸道:“科长,这话羞人,不讲才好。”史科长狡猾地笑道:“怎么不讲呢?今夜就要讲这个呢!我是以礼相待,你应该答应才是。不然我就采取果断措施,从也从,不从也从。今天你就是孙悟空也翻不出我如来佛的手心儿了!”说着便伸手拉独贞。独贞连连后退,满脸气怒,厉声道:“住手,史科长你容我三思再作商量不迟;否则,你要敢动手动脚,我伍独贞定和你拚命,非争个鱼死网破不可!”说时目光灼灼,双拳紧握,虽系女流,虎虎有威,简直是一头发狂的猛虎。史科长心悸地缩回手,后退一步,放声笑道:“好样的,我的小心肝,就宽限三日吧!”独贞道:“你让史霞姐来商议,天不早了,请回吧。”史科长无可奈何地站起身,脸上泛着狰狞可怖的光,一字一顿地说:“我答应了你,你也一定答应我。不然莫怪我不客气。”说完尴尬地走了。
独贞怕他再来,便从里头闩了门,回到床上,十分生气,自思自忖道:“白生气有什么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着独贞在,胜海自然来。眼下唯一的办法是逃走。”翻来复去一夜无眠,刚打个盹儿,开锁声就把独贞惊醒了。只听有人叫门:“珍妹开门。”独贞开门,史霞跟着进来,刚坐定,独贞就哭了。史霞惊问:“贞妹有不顺心的事了?”独贞动了心机,试探着哭诉道:“实不瞒你,昨晚十一点,科长来到这里,逼我与他结婚,姐姐你赞成么?”史霞失色道:“是真?”独贞说:“倘没这事,我是疯子也不会说这个话呀?科长还说你是嫁出去的女了,该离开这个家了。”史霞大怒,独贞见已抓住契机,便乘机说:“你认真想想,科长的作法不悖情理、不损德性么?退一步说,我是死过的人,还管什么名节!若真做科长老婆,你姐姐有脸见人么?”史霞听说才忽然明白父亲扣留独贞的用心,因想:后妈生了个儿子,她继承权也被抢走了。一念及此,心一横说:“他想得好,他赶我走,我偏拆他的台,叫他打不成如意算盘!”心里怕独贞应允亲成,故反激道:“我爸是白日做梦。妹妹你甘心嫁给一个老头子么?”独贞故意说:“为势所迫不得已了!”史霞沉思半天说:“妹妹放心,决不让爸爸得逞,我送妹妹出去。”独贞暗喜,抱住史霞说:“好姐姐,独贞不死结草相报。”史霞慢声说:“他外出开会去了,一两日内可以放你走。”
第二天擦黑时,独贞焦急等待,心中也掂掇不已。忽见史霞兴兴头头走来,向独贞说:“妹妹如今就走!”独贞乐了,便一步跨出地下室,在院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倍感人世间的温馨,她眼前出现一个画面:胜海就在眼前。这画面瞬间消失了,看见是史霞冰冷的脸,她说:“贞妹,还是不见人为好,我送你到北城口,以后的路你自已走,怕不怕鬼?”独贞道:“鬼神的事不会有。”史霞在前,独贞随后出了大门,走了几条小街,来到北城口,史霞回身,握着独贞的手说:“再见。”就转身而去。这时独贞似困鸟出笼,游龙入海,舒身展臂迈步向前,心绪万千,脚下若飞。走不多时,忽然前头有两条黑影:独贞急转身,后头也有两条。四下里正向她逼来。她心知不好,急呼救时已是迟了。四个剽悍的蒙面汉子,鹰抓小鸡般地将独贞按倒,堵上嘴巴,又拿绳子捆了,打个忽哨抬入路边的黄包车内,拉起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