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_东方女圣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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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1 / 1)

十七

话说史科长劝胜海,说他太凉人心,是不是不满意美芳?胜海叹气道:“不是,美芳很好,我不配她。”史科长假怒说:“男婚女嫁理所当然,既然满意,怎说不配呢?古人讲究德言工貌,美芳条条都是尖儿。眼下格局已定,别再拖延时间了。”胜海辩道:“我是来开会的,不是来结婚的,这样强我恐怕不好。”说完起身就走,早被几个同学拖住。恰巧王前进,史霞各捧一杯酒进来,说:“海哥儿,吃我们俩个的喜酒。”胜海诧异,呆愣愣地不接,也不答话。王前进又说:“老同学真不赏脸了!”将军将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了,又瞟一眼是小酒杯,料着无妨,便接下吃了。接着程美丽、刘翠花也都捧酒进来,胜海心里叫苦不迭,说:“糟了糟了,不吃哪个的也不行了!”便咬着牙,一一吃了。哪知那酒落肚,顿时发作,胜海觉得飘飘然,无法自控。王前进见状,便得意地叫典礼开始。此时胜海心里明白,只是开口不得,由人扶着走到当院与美芳相向而立,行了鞠躬礼。司仪指挥,鞭炮炸吃,鼓乐齐鸣,一对新人被拥入洞房。

且说胜海在软绵绵的床上,恍惚迷离醒来看看腕上的表,已是夜十一点钟了,他觉得身边柔柔的,腻腻的,香香的,翻转身见是吴美芳贴身而卧。这时他完全明白了,于是长叹一声。吴美芳见他醒来,因低声说:“胜海,喝茶吧?”胜海摇摇头,半天才定了性,说:“美芳,请恕我直言,你真真地爱我么?”吴美芳娇笑道:“是酒没醒透还是明知故问?”胜海缓缓地说:“酒是醒透了,我是真心地问,不敢相欺。”吴美芳又是浅浅一笑,伸手搭在胜海身上,娇滴滴地说:“我是真心的爱,破指为誓,始终不变。”胜海认认真真地说:“我即刻死了呢?”吴美芳一寒脸,然后说:“你说的什么话?还不住嘴,太刺耳了!咱们是共同生活的伴侣,你死我也不活着,和你装进一口棺材,血肉化在一起。”胜海听了动了情,呆了半晌,又长叹一声。吴美芳说:“我知道你的心事,总想着独贞,可是她已经成了一架骷髅,难道我这个活人还不如那架骷髅?”说着也流下泪来,往下又说:“我嫁给你,就是你的人,真个不中你的意,我只有死了,死了也得葬在你秦家村。”说着滴下泪来,胜海心不忍了,便安慰她说:“我惹你伤心了,是我的不是。如今木已成舟,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我们既是夫妻,那就互相鼓励携手前进,为国家做事。”吴美芳说:“古人说,夫为妻纲,夫唱妇随。胜海呀,你是旗手,旗到那里,我一定奔到那里,赴汤蹈火,甘之如饴。”胜海激动了,猛地一把把美芳抱住,真诚地说:“美芳,我以前看错你了,原来你是一个通情达理、肝胆照人的人啊!”于是隔膜顿释,温馨幸福地拥抱在一起了。

次日胜海、美芳起床。开门处,只见王前进、史霞站在门口儿,满脸堆着笑说:“恭喜恭喜!”胜海有气也无法发,只问:“客人呢?”王前进说:“昨晚他们闹了半夜,走了。”胜海听说不再说,匆匆吃了早饭,辞别史霞、前进,与吴美芳一同回吴家拜亲。

他二人在街上并肩走了一段路,吴美芳发觉走的路线不对,忙说:“胜海,走错路了,打算哪儿去?”胜海伤心地说:“我要看看独贞去,我好了,可她却是苦了。”说着眼圈红了。吴美芳一听不觉心头火起,因念系新婚便忍住了,不动声色地说:“有谁见过新婚不过三朝就去拜死人的呢?”胜海诚恳地说:“我不去心里不是味儿,去了还好受些儿。”吴美芳再也忍不住了,脸一变,嘴一撇,鼻子一哼,赌气说:“你自个去吧。我在爸爸那儿等着。”胜海劝道:“你与独贞没有一点儿情感了,作为同学你去拜拜墓有啥妨碍呢?”吴美芳忍住气抢白说:“你也是自作多情,对于死人你也藕断丝连的,太可笑了!‘仁陷于愚,君子不与’你正是这类人。”胜海听了大觉逆心,便道:“你自走吧,我去去回来。”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吴美芳立在那儿看了片刻,看他真个儿丢下自己而去,便忿忿地自语说:“好个呆家伙,你去吧。”就独自悻悻回家。

吴美芳先见爸爸,高兴地喊:“爸爸昨儿我结婚了,你怎么不去吃喜糖呢?”吴县长说:“是啊知道了。说实在的,结婚意味着揭开了新生活的一页,可不是个简单事啊!美芳,你知道怎样做夫妻么?”吴美芳嘻嘻笑道:“做夫妻还有学问?又没有教科书,做一对儿不就得了!”吴县长微微一笑说:“美芳,因为忙,我对你过问的少,说实在的,如今你面临大事,我不得不说给你听了。说实在的,做夫妻要做好夫妻,好夫妻应该持久地真诚地互相尊重和体谅,互相关心和爱护。你心我心一条心,两人铸成一个人。说实在的,我和你妈唇齿相依,荣辱与共,数十年来靠着这种精神缔结在一块儿的。说实在的,眼下有人把夫妻分门划类,诸如:爱情夫妻、事业夫妻、柴米夫妻、床第夫妻、患难夫妻等等是很不妥当的。说实在的,我劝你们不要单一型,要做综合型的夫妻。说实在的,取各类之长,舍各类之短,做一对有理想有志气、和睦亲善的好夫妻!”吴美芳一一应着。何太太听了,暗自好笑,插话说:“你别婆婆妈妈的讲那些条条框框,美芳大学毕业了,你不说她也知道,天底下有几个当爹的教女儿做两口子的!”吴县长摇摇头说:“说实在的,你不懂这学问,以后学学就明理了。”吴美芳笑说道:“爸爸是理论家,妈妈是实干家。都有长处。”吴县长说:“美芳啊,你大学毕业了,又结了婚,说实在的,以后你们的生活航船如何驾驶,就由你两人决定了。”吴美芳说:“这个不劳爸爸操心。”自回房去坐着,眼巴巴等胜海回来。

再说胜海独自一人,悲悲凉凉出了东城口,直奔公墓,一眼望见那片丛冢,就滚下热泪,入了墓地,他几步踉跄跪到那座新坟前,失声痛哭了一阵,后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沓儿稿纸,那是他在学校里写成的,为过新年祭奠用的骈文体祭文。便拭了泪,哽哽咽咽地细声读起来。

维中华惟艰三年,强寇压境之月,民众将醒之日,结发丈夫秦胜海仅以两行热泪,一腔曲衷致祭于冰心玉骨、新丧贤妻伍独贞之墓前,曰:“呜呼,夫妻之爱,贵乎知心。胜海、独贞结缘于青草河畔,少男少女同读在黑河校中,青梅竹马,我我卿卿。指山作誓,临海为盟,同生同死,祸福与共。独贞你儒儒雅雅,端庄雍容;胜海我诚诚恳恳,碌碌情种。本意携手向前,双飞双栖,实现报效国家之愿;谁料祸起萧墙,伉俪不偕,终化北邙乡女之梦。惊悉凶耗,肝胆俱裂;奔丧羁迟,不得与爱妻有最后一会;垅中香骨,青发红颜,临去匆匆,却未待胜海于刹那之顷。兰折玉损,精灵长在;一死一生,恩爱仍萌。荒郊孤坟英灵何所依附;弱质素心游魂怎消凄凌。皓月春阳,叶绿花红,你与谁共话语;繁星碧水,虫噪鹊鸣,我和谁观双星。苦雨秋风,荒榛莽丛,亲人身居何处?冰严雪冷,流水断桥,贞卿魂藏那宫?你在天涯,你在海角,你在山丘,你在川原,阴阳虽然相阻,而夜梦终可通神。缘何悠悠去经年,不曾与胜海幽会,怎晓痴子无日无时无忘独贞之真情与丽容。青草河里戏水的足迹依稀可辨,观险亭中吟诵之声仿佛更清。已矣夫!昔日厚爱已成陈迹,难得再现;往时温存,早化烟云,不会重生。呜呼,新节在迩,人神共欢,独贞当告胜海栖身之所;胜海愚钝,必竭驽马之力,寻飘泊之贞踪。胜海宁矢志独身,依荒冢而守香骨,异日身……”

胜海念到这里,哑然顿住,长叹一声道:“我违心了……”于是将稿纸丢弃,临时口补:胜海来祭,愧颜谢罪,另寻新欢,深负初衷。促狭暗使,木成舟形。特表忏悔,恭请清听:三年五载迁亲人遗骨于青草河岸,月祭年祀追念夫妻恩爱,祈来世相逢。可告祭者,国家不幸,八荒有兵,志士扼腕,民众警醒。爱妻杰才,志在女境,壮心未酬,飞书告警,长眠荒郊,抱恨千龄。天若有情,起死回生,剪发结发,或凤或龙。渺渺茫茫,空空蒙蒙。安息吧!亲爱的幽魂柔魄;悼念啊!爱妻的倩影丽容。言有穷,意难终,朔风骤紧,四围伶仃,呜呼哀哉!呜呼哀哉!胜海再拜,优维独贞尚飨!

胜海一头念诵,一头抽咽,涕泪交流,哀哀欲绝。精诚所至,旁若无物。及至念完最后一句,不禁放声大哭,直到声嘶力竭,才住了,唏嘘着枯坐坟前。不一时,午阳放暖,胜海困倦,身子一倒,在坟坡上睡着了。恍惚间,他觉得有人推他,睁眼一看,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独贞站在自己面前,浑身上下淋淋漓漓的流着血。胜海大惊,忙揽她在怀中,以手相抚,急问:“小贞,你怎么弄成这个模样?快说给我听,我为你伸冤!”独贞哽哽咽咽地哭诉说:“我受人欺负,含恨死去,成了鬼了!”胜海说:“你不要哄我,你不是鬼!”独贞道:“真的是鬼,我走了。”胜海上前一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刺住了他的下巴,急睁眼定神一看,哪里有什么独贞,原是抓住那块墓牌子了。胜海大疑起来,心里说:“难道人死了真有灵魂?我懂得科学,不信其有。独贞若有幽魂,早该和我梦会了,为啥许多日子不见一面呢?但我真希望其有了,不然刚才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乱想多时,太阳已经西斜,便站起身将墓牌插好,口里默默念叨着:“独贞,你有灵气咱今夜再会,我走了,再见。”蹒跚地往回走去。

胜海走到东城口,忽然迎面来了一群人,有美丽、翠花、贵才、贵芝、后头吴美芳压阵。吴美芳赌气与胜海分手,回到家又听爸爸的一场教训,自己也感到不是了,想找胜海道歉,无奈胜海没个影子找不着。到吃中午饭也不见他回来,不免心中着慌,加上何太太一旁唠叨,要看女婿,吴美芳坐不住了,思忖道:“八成他着什么魔了。”她心中一急便骑车去寻贵芝,却好贵芝、贵才、美丽来寻美芳,半路相遇,吴美芳说明了原委,马贵才取笑道:“好嫂子哩,他胜海是大学生,黑河县里还丢了他?你只管坐屋里等,我到报社登报寻人,上写秦胜海听着,你的娇妻吴小姐美芳正为见你不着打急慌呢!见报以后火速返家,迟了人家新娘子就望穿秋水啦!”吴美芳的脸一红,咬牙恨道:“猴儿……”下面说不出了,大家一听都抿嘴笑了。马贵才也笑道:“我是猴子!昨儿拜堂的时候才有一对真猴儿哩!”大家知点王前进、史霞,不禁大笑起来。程美丽对他说:“你呀张张扬扬的,我们快找人吧。”于是一行人一路寻来,正巧在东城口看见了胜海,驻足相等,皆大欢喜。马贵才笑说:“好嫂子,我叫你不用担心,对了吧?”吴美芳不理他,嫣然一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低头不作声。马贵才笑道:“怪哉一过门就知道疼女婿了,阿弥陀佛,小姐吴!”程美丽忍不住抢白他:“在大街上扬铃打鼓地有失学生的体统!”吴美芳便借机报复:“贵才,这是疼女婿,爱女婿,还是骂女婿呢?”大家都笑了,只刘翠花着羞不语,程美丽悄声问她:“你找主儿了么?”刘翠花啐了一口道:“泼小子胡扯什么!”此刻胜海已走到跟前,大家拥着他,同美芳回去。

光阴易过,转眼间,新年过了,灯节也过了。大学生们该返校领文凭了。这天胜海对吴美芳道:“你收拾收拾东西吧,我去赵老师那里坐一会儿,明日起早坐五点的车走。”吴美芳应着,又说:“去是去,只是别学得屁股沉,溜狼烟。”胜海说:“不。多则一小时,少则二十分,就回来了。”抬脚要走,吴美芳又加一句:“你还去不去公墓,和你那干妹妹告别,多叫几声结发夫结发妻什么的?”胜海苦笑着说:“年前祭过了,今儿不去了。”吴美芳道:“不去才好,一去又待一天,活脱脱的一个现世宝,当代的贾二爷。你再去,我就让人用喇叭吆喝寻人哩。”胜海知是打趣他,也不回话,一经去了。

胜海到了学校,见了赵老师,问候已毕,就开门见山地说:“恩师,你打听到独贞的死因么?”赵老师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关注这件事,谁知一点破绽却不曾有,对这件事我也疑惑,虽说医院有死亡单,可史科长为什么匆匆埋尸呢?实在蹊跷。因无确凿证据,不能信口开河。”胜海说:“年前我去独贞墓了,做了一个怪梦,见到独贞,她说她有冤。”赵老师说:“是你精神作怪,梦中事可信不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可发生心电感应,但都不是科学的东西。”胜海说:“恩师说得对,不过我心里不舒服,对这种婚姻也不满意。”赵老师劝道:“心要想开些,还是顺应自然好。”胜海见无消息,便告辞出来。

胜海从赵老师家出来,信步走了一段路抬手看表,这只表是独贞的,是他考上大学那年他与独贞互换的以便留为纪念。蓦地一事撞入心头,自拍脑门说:“唉,胜海!自独贞去世后你一直没到过伍家寨表心意,太亏礼数了。现时去呢,又怕时候太长吴美芳惦记。”为难间便在街边一棵大树下徘徊,忽地有人叫他:“胜海,你走来走去,不似散步,有心事么?”胜海惊悟,抬头一看是程美丽,便说:“丽妹妹,你那儿去?”程美丽嘻嘻笑道:“送人呀!”胜海说:“这么说贵才已经走了?”程美丽说:“是的,都是人家王前进的鬼主意。你在这儿到底做什么呀?”胜海叹了一声说:“有点儿事,对你说也不妨:自独贞去后,我原打算独身,谁晓得他们几个热心人,调着法儿给我撮弄成了,我心里总有些对独贞过意不去,因此想去伍家寨表表我的心,可又怕天时短,打不得转身,吴美芳在家急了又东寻西找,劳累她,我心里也不好受。”程美丽笑了,说道:“我当什么事呢,我自告奋勇替你去伍家寨走一趟好不好?”胜海欢喜,说:“太好了。谢谢你,你去很合适,她妈妈认得你。”程美丽说:“你吩咐吩咐吧,去谈些什么儿?”胜海沉思好久说:“第一,胜海没忘独贞,今日结婚,是不得已;第二胜海今后还以独贞之父母为父母,割不断亲戚情缘,就这两点。”程美丽说:“放心,我一定不折不扣地谈清楚。不过我劝你一句,你与美芳既成夫妻,就不要冷落人家。给你卖力的月老是前进、史霞,而我是个被动红娘,说实话,那天我很违心做事,灌了你一杯麻醉酒,请原谅。对前进也别记恨,他也是成人之美呀!”胜海听了脸上渐渐泛起笑容,款款地说道:“美丽,对你对王对史,我不计较,至于与美芳的关系,请你放心,我会体贴她的。美丽呀,你心直口快,热心义肠,是非分明,真真太好了,贵才老弟有福气啊!”程美丽脸飞红了,说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其实呢我不好,没涵养,好说好得罪人,自己还不知觉哩!不说了,你该回去了,省得吴美芳骂你。”胜海笑着道声谢走了。程美丽也自回去。

如今且说独贞被软禁囚在任家别墅,跟着吴香兰生活,度过一两个月了。任少先生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忽一日吴香兰的弟弟来看姐姐。吴香兰只这一个弟弟,如今患了绝症。任少先生生了一计,要独贞嫁给这位病人冲喜。吴香兰当然乐意,忙着为弟弟布置新房,独贞闻信,哭个死去活来。偏在这里,香兰的弟弟一命呜呼,任少先生又让独贞为死人守节,独贞仍是不从,因而,任少先生决定算计她了。这独贞真是度日如年。有一天,她在室内散步解闷,偶然发现壁上钉着一只一尺长短的铁钉子,她心里忽然一亮,暗想道:“我独贞老守于此待毙么?不能再作女儿态了!”于是拔下钉子,一个打洞逃的念头形成了。她从后窗向外察看地形,发现只要从后墙挖个洞出来,外边就连着效野的菜园,穿过菜园是一条小巷,出了小巷,那边的路她就熟了。心里滚过一阵热浪,忽又转念:“倘事不成,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又犹豫了,踱步再思,自己骂自己道:“独贞呀,常言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像这样啥时能成气候呢?不真真地毁了自己。”主意已定,单等夜时动手。

你道任少先生真叫独贞为他妻弟守孝?当然不是。他是想把独贞弄出国去,只是吴香兰再三绊住,才拖到今天。年关时他发了信,回信说:“三月间接人的人就到黑河,大概就在这几天了。于是他又生邪念,入夜后就去叫独贞的门。哪知独贞在坎坷生活里练出能耐,房门她早上了闩,当听到叫门声,她把大铁钉藏在身上,方向门外问:“谁呀?”任少先生说:“是我,你闩门干什么呀?”独贞说:“夜里有狗进来,吓我一跳,闩门,它就不来了。”任少先生说:“开门吧,我来给你仗胆儿。”独贞说:“不敢劳驾。夫人听见了不好。”任少先生说:“太太明儿走亲戚,明儿我来,你得开门呀!”独贞说:“明儿一定开。”这声音又甜又热情,任少先生心花都开了。独贞支他走,说:“快走,夫人听见不好。”任少先生说:“奶奶的。”回身便走,屋里吴香兰已经穿好衣服出门,因问:“你上哪儿?”吴香兰反问:“问我么?我问你:这半天你哪儿去了?”任少先生支吾道:“上厕所了。”吴香兰脸一变,骂道:“你个死囚秧子,撅尾巴我也知道你拉啥屎。人家黄花闺女,你又想糟蹋她呀?你没照镜子,大马验、蒜臼头、蒲扇耳朵、老鼠眼,长一副骆驼蹄,还走猴子路呢!你要动手,老娘如今就放人,我受你骗就苦够了,还要人家也上当,休想!依我说,早该让人家走,你弄什么鬼名堂冲喜,不冲喜也未必死呢!真是一派的胡闹!”任少先生被骂个狗血淋头,凶气顿消,半天吱气不得,自睡去了。吴香兰骂一阵,嚷一阵,足有一个小时才住口。

独贞的屋和任少先生的卧室只隔一道墙,香兰的话,她句句听见,心下揣度任少先生不会再来,就动手在后墙打洞了。这墙是砖块砌的,只要动一块,其余就容易撬动了。独珍手握铁钉用手撬,不大一会就凿了一个小洞子。真是喜出望外!她把大钉裹在衣服里当作武器,以防不测。收拾停当,就往外钻。出了洞,静站一会儿,呼口气,定定神就轻抬脚步轻落地,飞快地走进了菜园。接着翻过半人高的围墙,入了小巷。几步出了巷口,来到大街。独贞看看夜色,星位,刚好半夜。寒气料峭,浸入肌肤。她衣服单薄,冻得牙齿咯咯打架儿。她想走进一家灯火尚明的茶馆取暖,又怕任少先生追来,就横了心咬紧牙朝伍家寨奔去。

独贞一口气走到伍家寨,天才麻麻亮,村庄上的大人都未起床。只有小学校里的钟声在晨风里回荡。独贞走到自己家里从窗口朝里喊了一声:“妈妈!”这时伍妈妈正下床穿鞋,听见叫声,不觉一愣,忙问:“谁?”独贞说:“妈妈我是独贞!”伍妈妈大吃一惊:“啊呀!”结结巴巴地说:“贞儿,你,你……”独贞急说:“妈妈你别怕,我还活着,没有死!”伍妈妈听得真切,便叫道:“我的儿,你把妈妈想死了!”鞋没穿上,紧跑几步开了门,母女一见,紧紧地抱在一起。妈哭,女儿也哭。邻居们听见哭声也都赶来,乍见独贞,不免吃惊。独贞揩干泪水,招呼大家坐下。邻居七长八短地问原因。独贞便将这数月的经过从头到尾哭诉了一遍。大家听说,个个愤愤不平。庄留中和他弟弟留石问道:“独贞,他老任会死心么?”独贞斩截地说:“他死心不死心咱不管,我已打定主意,向政府告状。”庄留中说:“有见识,早靠政府也不会受此大害了。”独贞道:“当初我就这样想的,可妈妈总叫忍着。”伍妈妈后悔得说不出话来。庄留中又说:“他姓任的根子粗,要告他须先下手。”独贞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怕你们不知道,先送个信儿。”众人听说觉得有理,都给独贞鼓劲道:“你只管去告状,家里的事俺们对付,天塌了有地接着。”众人散去。

娘做饭,独贞烧火。她发觉不见弟弟便问妈妈。伍妈妈说:“你爹还没回来,他给人家放猪去了。”独贞埋怨道:“妈妈不该叫弟弟误了上学!”伍妈妈听说又戚然落泪,只好向她述说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