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殿下?”亚妍看得傻了,实不知他是突然现身,还是刚刚就在,自己没有发觉。
绍珉似乎还嫌热茶烫口,轻轻吹了吹,闲适的喝了一口,“佛语有云,吾人若得诸事顺遂,身心安乐之果报者,应先力修善业。可照今日看来,尚人的善业修行怕是极少了。”
亚妍正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所言何意,便听他又道,“非也,吾怕是肤浅了。世间常有奸佞之士,表面上为难揪眉,看来诸事不顺,心里却窃笑偷喜。看透皮相真是世间绝难之事啊!”
亚妍却是没有这种说法辩禅的经历,接连被他阴损两次,“窃笑偷喜?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击。
“可惜朝阳,稚女痴人,情窦初开,芳心错置,此番被尚人一劝,怕是连冷眼观世间情缘纠葛的平常心都失却了,可惜啊可惜。”
“朝阳对燕可之心……”
绍珉又抿了一口茶,那茶的热气颇为诡异的飘个没完,仿佛不会变冷一样,“皮相难辨啊!尚人怎知,他人心中所想便是自己所猜测的?或者,此彼的程度可是相同?孰轻孰重?”
亚妍实在忍耐到极限了,他这般拐来绕去的文绉绉言辞,实在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了,“殿下言辞太过深奥,恕小女子才疏学浅,无法理解。”她懒着理他,转身打算回房间留他一个人喝冷风去。
“哦,尚人果真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朝阳对武威王究竟有多深的感情,或者只不过是为他的痴情感动,外人谁又知道?你今夜这般劝说她追求爱情,很可能陷她于忧怖无常之感情。这在你可能游刃有余,可朝阳还青涩懵懂……”
亚妍不由得停了下来,“游刃有余?”她回过头来,正对上绍珉略显轻蔑的眼神。
“我说得不对吗?尚人似乎很清楚欲擒故纵的兵法,且屡试不爽。今日又成功的虏获二皇兄……”
“你口口声声谴责我乱猜人心,你何尝不是?我是不是玩弄感情的女人,你真的知道?就凭我的皮相你就看得出来?我的为难,哦,都是装出来,可被这些人喜欢有什么好处?在你眼中,我这个女人就喜欢这样的虚荣,是吗?你那位二皇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倒是很想敬王殿下能帮我解释分明。清白自在人心,我究竟是何等样人,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就算被人误会,又有何妨?随便殿下去想,去猜好了。”她顿了一顿,“至于朝阳郡主,我真的希望她可以主动寻求她自己的幸福,也许我做得不对,反倒将她引入歧途。可我目光短浅,实在看不透人心和未来,尽人事罢了。”
“哼,那些理羌王什么的,都拜倒在你裙下,我不关心。只是你这番要在南暄皇宫里卖弄风情,可是小心些!我这些年独守孤灯,未得与兄弟们相聚,这次回来,绝不能容你为了个人的目的,离间我等兄弟之情。”
亚妍失声而笑,“兄弟之情,听起来真是让人感动啊!可你,是不是被这敬王的头衔冲昏了头,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了?”
绍珉喝干了杯中残茶,一步一步的向亚妍走来,眼神中透着一抹邪恶的光芒。亚妍毫不畏惧的等着,料来他不敢在延福宫杀人灭口。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冷冷的问。
“你觉得我知道了些什么呢?”她微笑着反问。
绍珉突然也笑了,再走近一步,凑在亚妍的跟前,左手如钢箍一般锁住亚妍的右臂,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近得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亚妍使劲挣扎,却无能为力,只看到他放大的俊脸带着诡异的微笑,“你,果然有点意思,这般不怕死的傻气,也果真少见。”他凑在她的耳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着,“等着瞧喽,我倒是很期待你如何让我这个假敬王露出马脚。”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都在筹备新年的宴会,亚妍安心在延福宫后院养伤,除了太医,倒没被人打搅。她早已打听到太医院的小学徒莫拳当年是同容妃一同入的宫,便常与他闲聊,想探听些姐姐的过往。但是莫拳虽然活泼善谈,却是对容妃相关的事十分谨慎,随意几句带过,全然不肯细说。
亚妍只好不问,聊些别的,类似寿宴相关的事情。据说闻名天下的舞姬晴烟会在新年在宫中的夜宴上献舞,这是亚妍十分在意的一个消息。晴烟回到南暄了吗?
想到能与旧友见上一面,她就很是开心,和莫拳两个同龄人叽叽咯咯讲了好多晴烟从前的事。莫拳似乎对晴烟很有些好奇,听得极认真,好不容易想起太医院的正事,才不舍的离开。
亚妍望着莫拳的背影,想他和莫太医都对周缡的事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自己这样不愿表明身份,又想知道前事的做法恐怕不会有效。想想叹了口气,正转身间,正看到一张让亚妍很是不愿见到的英俊面孔,“聆思姑娘聊得很开心啊!”
亚妍一见他就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语气自然差得可以,“敬王殿下实在很有闲心,下人间的对话也逃不过您的贵耳。”
绍珉好脾气的笑道:“来给皇祖母请安,正好来探望一下姑娘手臂的伤势。真不巧,又发现了姑娘在宫中的一位异性知己。聆思姑娘还真是会让人吃惊不断啊,是吧,四皇兄?”
亚妍这才发现侧身站在一旁的绍珲,他冷冷看过来的眼神,似乎也对自己误解颇多。绍珉怎么看自己无所谓,可是在亚妍心中,绍珲是她的朋友,“平王殿下……”
绍珲将目光由她脸上移开,不知在想些什么。绍珉的笑容更是让亚妍有种冲上去揍扁他的冲动。懒着跟他废话,她狠狠瞪他一眼,撇下他们径直就走。
绍珉得意的一笑,也没有多做停留,跟着先行一步的绍珲向延福宫前院绕去。西南角门边却隐隐探出一个身影,望望亚妍的背影,再望望绍珲绍珉的背影,紧抿的嘴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姐姐……”一只纤手扶住了前者的手臂,“你想做什么?”
高淼被突然出现的阑初吓了一跳,不悦的瞥了她一眼,“七妹还真是神出鬼没啊。哎,你的脸色怎的这般差?受伤了吗?我听说,你前几日查敬王底细的时候被侍卫发觉了。”
阑初的神色的确萎靡了很多,“侍卫们算什么,连邝哥哥都因为关心妹妹,把我跟丢了。”
“那,这伤……”
阑初望着亚妍远去的方向,道:“所以才不让你动她啊,我不过是吓吓她,无心伤了她的手臂,就有人来报复了。”
高淼正色看着阑初,“那个姓吴的,果真这般神通?”
阑初耸耸肩,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绍珉也就是跟她斗斗嘴,五姐姐不必就这般在意。况且,两国联姻还不是姐姐这边说了算?他不过是南暄个普通皇子,姐姐可是贵为俞林女王呢!”
高淼冷哼道:“俞林女王怎样?你以为我只是瞧上他的样貌了?你未免也太看轻你五姐我了!七妹,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便是查也不是一日两日查得出来的。”
阑初听出她话到嘴边的意思,忙顺势问道:“哦,听来这位敬王很有来历啊!姐姐告诉阑初吧,真是难查得很,阑初又受了伤,怕是没有十天半月的不易好呢!”
高淼听她说得可怜,也趁机卖弄,占占上风,“你道绍珉为何小小年纪便被送出宫去,在寺院中修行?慧一大师早在他降生之日便有预示:他可不是位普通的皇子,而是位一统天下的帝王。只是恐他戾气太重,崇武嗜杀,那天下百姓不免涂炭,应以佛法化之。因之这位敬王爷才自小便剃发出家,在慈心寺念佛。慧一大师这番话知道的人很少,实为南暄国和天下考虑,连敬王爷自己也以为自己出家是为了皇室祈福积德。”高淼见阑初听得认真,心中大悦,“圣尊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若是真的被这位敬王爷一统了天下,对咱们道中岂不是大大的不妙?因之十数年前圣尊曾亲自出山,到慈心寺刺杀尚且年幼的他,竟然铩羽而归。慧一大师扔下一句‘天命难违’,圣尊也终于想通,一统天下,总不会一朝一夕之功,只要他为我道所用,横行天下,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两人了然的相视一笑,阑初道:“那阑初就预祝五姐姐不负爹爹所托,既得美男子,又得天下!”
高淼轻轻一笑,自然觉得自己胜算很大,心中却有一事难解,“慧一大师向来料事如神,只是他在扎勒汗城的那个预言……”偷眼瞥着阑初,终是心有罅隙,不愿跟她再说,便道,“我先走了,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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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杯琼脂玉酿被灌到了口中,燕可“砰”的将酒杯往楠木方桌上一摔,“再来一杯!”
宫女举着酒壶举步上前,被绍琦拦了下来,“此等难得的好酒,可不能被他这么糟蹋了!”说着将燕可的杯子抢了过来,往宫女怀里一扔。
燕可醉醺醺的眯着眼,急道:“拿酒来!”
绍琦扶着他的宽肩,笑道:“你堂堂武威王,你们理羌人又都是血性汉子,为一个女人喝酒喝成这个样子,不怕你们国人笑话?”
燕可扬手推开他,怒道:“喝酒,呃,就是喝酒,关女人什么事?你快把酒给我拿来!”
绍琦笑嘻嘻的凑近他,“武威王,你就不必嘴硬了!要她在你身边,又有何难?”
燕可愣了一下,“你说……”脸面上又有些受不住,“少来闲扯,拿酒来!”
绍琦满意的笑着,清了清嗓子,“你是理羌的大王啊!她不过是南暄皇宫里一个小小宫女!别说是宫女,便是公主郡主的,武威王跟我父皇提起,父皇难不成还会拒绝?只要把她弄回理羌,还不是什么都由你说了算?这些个女人,你越是顾忌,越是恩宠,她们倒反恃宠而骄,不将男人瞧在眼里了!”
燕可被他说得一呆,傻傻的望着他,无意识的打了个酒嗝。
绍琦被他憨态逗得一乐,“燕可老弟,这些女子很是擅长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还是历练太浅,被她玩弄在掌心里。”
燕可摇头叹道:“她跟我明说了,她心里爱着别人……”
绍琦“噗哧”一声笑,凑近燕可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啊,今次你就把她带回理羌去,扔在深宫里,狠狠冷落她一阵子,准保她温顺得羔羊一般!就算她真的心里有人,你把那人套出来,关起来,看她还敢不敢不听你的!”
绍琦说得兴起,本想着燕可会振奋些,没想到对面这人的眼神反倒更加的黯淡了。
“她上次宁可跳崖轻生也……咳,算了,别说我抓不住她那位心上人,便是抓住了,这种勉强她的事,也未必会有效果……”他说着站起身来,“下次再来找你喝酒吧,我回驿馆了。”
“殿下!”
燕可前脚刚走,一个瘦小清秀的小太监就半开着门,一脸谄媚的笑容。
“进来吧!”
这个小太监名叫钟彩,是绍琦身边的小传声筒。看他神色,绍琦就知他有话要说,扬手让他近身,“说罢,什么事?”
钟彩道:“奴才看武威王闷闷不乐的走了。”
绍琦“嗯”了一声,“不就是个女人嘛!他未免也太儿女情长了。”
钟彩就等着他这句话,顺势道:“殿下,这个女人似乎不太一般啊!”
“嗯?何以见得?”
钟彩凑到绍琦跟前,轻声道:“奴才最近听说英王也成了延福宫的常客。”
“常客?”
钟彩道:“奴才打听过了,英王的目标也是这位聆思姑娘。”
“哼,她最多也就是中上之姿……”
“殿下,重点不是她有过人的美貌。奴才听说,当年在扎勒汗城,曾经有人说了一个预言,说是当时在座的有五位王者。齐烈王、俞林王高淼、武威王燕可,前几日唐兀内乱,唐兀王重伤,急招李忻回去;这位道人竟是将八成都说准了。而据说这位聆思姑娘当时也在场,只不过是假冒仙遥女王,却被那个神一般的和尚一眼看穿,说她没有王相,却大大的旺夫,很可能是母仪天下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