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怀羽,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你说嘛——”
“我看……你这个白叔叔大有文章。”
吴怀羽心不在焉地说:“那是,听说他已出了几本书。”
余文玉噗嗤一笑说:“我是说你这个白叔叔的出现有文章,不是说他会写文章。”
“嗯……”吴怀羽点点头说:“我也感到太突然太奇怪了,我妈从未说过这位白叔叔。”
“唉……”余文玉突然想起父亲和母亲不和的事说:“各家有各家的怪事。”
“你想不想跟我一块去看看?”
“去你家?”
“不,去白叔叔家。”
“你知道他家?”
“我一看他写给我妈的地址,就知道他和我大舅他们住一块!”
“也是从黄孝河搬去的?”
“不,是从江汉北路拆迁去的。”
“好,明天就去混个作家亲戚。”
“就你这嘴会损人!”
第二天傍晚,吴怀羽收摊后,先去乐乐酒吧安顿了一下,就和余文玉骑上摩托去了白羽住的小区。吴怀羽一看,白羽虽然和大舅住在同一小区,但房屋结构是三层楼,每家每户有厕所。当时就感叹地对余文玉说:“这些当官的,就会想方设法制造社会的不和谐!”不想,当吴怀羽和余文玉敲开门,白羽一眼望见余文玉时竟惊愣住,仿佛在鉴赏一件古董的真伪。
余文玉顿感惊惑:“他怎么这样看我?”
吴怀羽颇感不快,“白叔叔这个人也怪,盯着人看的眼睛,就象在寻找从哪下刀!”
白羽晃悟自己的失态,不由微微一笑说:“怀羽,她就是你妈说的余小姐?”
“嗳。”吴怀羽四下瞥了一眼问:“就你一个人?阿姨她们呢?”
“好,好,”白羽眼中闪过一抹兴奋说:“她带着孩子学英语去了。”说着,指指客厅里的沙发,“坐,坐,都坐。”
“白叔叔,听我妈说,你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不等白羽缓过神,吴怀羽坐下来就出其不意地发动了进攻。“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父亲,你给我谈谈好吗?”
白羽脸上闪过一抹困惑,想了一会说:“总的来说,你父亲是个好人。”
“我妈有时说我父亲叛国投敌了,又说我父亲劳改去了,是为了写什么东西。白叔叔,你和我父亲之间……”
“我和你父亲是文字朋友。”
“他也写小说?”
“是哇——我们在一块时很年轻。”
“他死在劳改队了?”
白羽愣了愣说:“这事我不大清楚,我在另一个农场。”
“唉……白叔叔,你不知道我多么想我父亲,我小的时候,看见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亲,便去问我妈,不想她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说:‘你爸爸死了!’稍大一点,我看到别人的父亲死了,却留有照片,我连我父亲的照片也没见过……白叔叔,你是没有体会过没有父亲的困惑和痛苦,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和感情,好象缺少了什么,直到我长大了才懂得,我从来没有过父爱,那是和母爱不同的,又是男孩子不能缺少的。每当我想起自己身上欠缺一个男子应该具有的精神的力和性格时,我就想到了父亲。最近,我对我父亲的思念更强烈了,因为我妈说我父亲还没有死……但她每次谈起我父亲时,总是颠颠倒倒的,前些日子她还去找过我父亲……可是我从未见过我父亲,只好来找你……”
白羽闪动着的、满是忧郁和激动的眼睛,刚撞上余文玉审视的目光,便暗淡下来想:“我是有罪的,我怎么能在干出那种事以后,又不问不闻地走了呢?这多年我几乎没想过丽华,连去高士诚那里,也没问过她……怀羽……从她给儿子取名,就可以看出她的感情。命运为什么要这么阴错阳差地作弄人呢?是什么让我们鬼迷心窍地,这多年不通音信呢?我是情感他移了,她呢?却是情感专一的啊——是什么力量让吴丽华这样一个泼辣而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畏葸不前了呢?唉……儿子,我对不住你母亲,也对不住你,但我怎么对你说呢?……承认我就是你的父亲?不!这件事的连锁反应太复杂了……这位余小姐,怎么象心馨?难道这里又包含了不测的命运?从白桢在北京看到和听到的情况看,中国这块土地上,似乎又要开始大的变化了,是比现在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从满清末年开始,中国就是内忧外患,灾难不断,刚休养生息了几年,再乱来,那又要国将不国,民不聊生了……咦——余小姐的微笑中,好象隐藏着什么……难道她已看出什么了?……”
※※※
余文玉和吴怀羽从白羽家出来,骑上摩托车刚驶上青年路,余文玉就说:“怀羽,你和白叔叔长得简直是一个样!”
“这么象?”
“你难道没看出来?”
“我自己不好比较。”
“嗯……”余文玉点点头说:“怀羽,你发现白叔叔看我的眼神没有?”
“惊讶,是吧?”
“不仅仅是惊讶。”
“那……”吴怀羽一笑说:“他大概很欣赏你。”
“别胡说!”余文玉皱皱眉头说:“我感到他的眼神中,隐藏着一个秘密。”
“嗯?”吴怀羽回头望望余文玉说:“你是不是神经过敏?”
“不,我感到白叔叔可能认识我妈!你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白站长到我家来的事吗?他和你白叔叔的姓名只一字之差,再说……姓白的人不多……”
吴怀羽一笑说:“混亲戚啦——我看你是琼瑶的小说看多了!”
“我说的正经话!”余文玉若有所思。
“嗯哼?”
“你想啦——假如白叔叔是你生父,他又认识我妈,这里面的纠缠关系……我和你肯定弄不明白,但他们是明白的,联想到我妈第一次见到你的反常神态和反对我和你谈朋友的事……”余文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想起了和吴怀羽之间的一切……不由吼起来:“快,快送我回酒吧——”
吴怀羽惊诧地刹住车,回过头问:“你怎么啦?文玉!”
“我……没什么……”余文玉犹疑了一会,还是忧心忡忡地说:“我怀疑我妈有可能和白叔叔……”
余文玉的疑虑,一路上袭扰着吴怀羽,既沮丧又懊恼,却空空落落地,不知在想什么,只感到街灯下的行人,已迷离恍惚,来往车辆横七竖八,乱糟糟地,仿佛已到了地球毁灭前夕。“刚才离开酒吧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吴怀羽骇然地刹住车,取下头盔,揉揉眼,定定神,掏出烟点燃,猛抽了几口,又恨恨地扔掉想:“文玉的意思,好象是说白叔叔和她妈之间……呸——见鬼!”他不愿继续往下想,便恼怒地启动了摩托车……
吴怀羽刚到家门口,吴丽华就迎出来笑问:“见到你白叔叔了?”
“见到了。”吴怀羽冷瞅她一眼说:“妈,你进来,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啦?文玉呢?”
“她回酒吧去了。”
吴丽华刚坐下,吴怀羽就深叹了一口气问:“妈,白叔叔是不是我爸爸?”
吴丽华愣张大嘴说:“你这是什么话?”
“妈,你说是不是?”
闪过一抹悒郁的吴丽华摇了摇头。
“不是?我为什么长得这样象他,连文玉也看出来了!”
“胡说!白叔叔怎么会是你爸爸?”吴丽华已从慌乱中镇静下来。
“咳,妈——这件事你千万要说清楚!它关系到我和文玉的未来。”
“怎么?白叔叔是你父亲她就跟你,不是就不跟你?”
“哎呀,妈——你怎么越说越糊涂!听文玉说,白叔叔好象认识她妈!”
“白叔叔认不认识文玉的妈,跟你们将来有什么关系?”
“咳——文玉的意思……是白叔叔和她妈可能不是一般的关系。”
“你说什么?”吴丽华突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白羽说过的女朋友的事,不由心叹:“天啦——真的这么巧?文玉的妈就是白羽的女朋友?这里面真的有什么报应?”她想了一会问:“怀羽,你和文玉的年龄……”
“差不多。”
“差不多?见你妈的鬼啦!我问你究竟大她还是小她多少!”
“我大她五个多月。”
吴丽华的心,好象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脸色一沉,神思恍惚地象坐也坐不住了。“这个冤家,会不会和我睡了一晚上后,又和她搞上了?”
“妈——你怎么啦?”吴怀羽跳起来扶住她。
“没事,没事的。”吴丽华轻轻拂开他的手说:“我心里不舒服,得躺一下……”
吴怀羽望着踉跄地走回卧房的吴丽华想:“我得再去找找白叔叔!”
吴丽华合衣躺到床上后,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我该怎么对怀羽说呢?这件事他问过多少次了?记得他三岁就一副大人样地站在我面前问:‘妈妈,人家割谷子、挑草头有爸爸干,我的爸爸呢?’我惊呆了,吓愣了,伤心地搂住他哭了。那日子多苦啊——家被抄了几次,娘倆下放到新州,孤孤单单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不明不白的,那些男人啦——老的少的全不是东西,说是要帮我,以为我不晓得他们的乌龟心!”吴丽华想起一个个男人被驯服、被戏弄得怏怏而去的情景,不由笑了。但刹时心里又仿佛被什么压住——“不行,我得去找白羽把这件事问明白,要真象怀羽说的,那可真是麻烦了!白羽啦白羽,谁让你到处乱搞的?要真的都是你日出来的,那才是报应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