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儿更加娇媚,星空更加幽美,江景更柔和了,斜横的船影在摇曳……多美的月夜啊——我陶醉了。时空倒转,心跳急了,想吻她。”
她也想。
顺其自然,吻起来了。
“吻着,我却感到没有身临其境,而是远远地在旁观,没有激动却佯装激动,不需喃喃却故意喃喃,口口声声说她的吻甜蜜隽永,为了这一吻,昼思夜想了许多年……心里却在骂:‘伪君子!下流坯!口口声声都在撒谎,都在骗人!这就是我劳动改造的收获?监狱培养出来的人或兽性?这就是我的爱?’吻着,我心里自责的情绪减弱了,岁月培养出来的兽性渐渐压住残存的人性,开始想入非非:‘心馨,我们不该在这里幽会的。’”
“嗯哼?”
“这里不方便。”
她笑了。笑得那样娇媚。已没有了二十多年前的纯。“你说去哪方便?”
“下次去你家或是去我家都可以。”
笑得更甜蜜更温柔的她,又吻了我说:“去我家吧——白天一个人也没有。你有时间?”
“‘好吧!’我感到体内的欲望,象发了情的野兽,吼吼叫叫,窜窜跳跳地冲动起来,只想把她剥光!但半人的心却在呐喊:‘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卑鄙?她以前和现在对你的爱都是真的,变化是因为一般人都难以承受的政治和社会压力……你为什么现在还想占有她?’……”
“她似乎比我更激动,更情急地吻住了我……”
“我惶惶然——这是她以前没有过的动态,那时她是被动的,象受了伤似的,除了轻轻的颤栗,就是轻轻的呻吟。她没劳改过,怎么也变了?好象在做戏,我早已懂得女人的狂热只一刹那,而那一刹那,是需要男人付出很大的努力的……”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约定下星期三上午去她家,她说那天上午最保险。我当然知道保险的意思,这是我们已经过去的爱的延伸?还是久别重逢后的探赜索隐?其实,人的生理和心理的构造与演变,大同小异。不然,就难解释‘大人物’的阴暗心理,和未发迹前的劣行,也难说明叫花子拾金不昧的崇高。我突然想起了濒临死地时的内心活动,幸福感油然而生,未想到过去抛弃我的女人,如今又会投怀送抱明送秋波!我欣欣然又有了一点点轮回报应的快乐,竟由衷地感激那段度日如年的日子来。体验生活是得付出代价的……”
“我的感激的心情仿佛能改变江天的夜景——幽阔的天穹变明丽了,充满了五彩缤纷的礼花;湍急的江水变文静了,象一个贵妇在游艇后婆娑起舞;月儿在媚笑着,就似嫦娥动了春心;明明暗暗眨着眼的星星,仿佛都在‘拉皮条’!未来肯定比现在好,就象我以前赤着脚带着铁镣淌雪,现在却在吮吸她的芬芳……”
思想正在时空中纵横的白羽,被身后的妙音唤醒:“白老师——”
“呵呵,是雁南啦——怎么不去跳舞?”白羽回头就望见她甜甜的笑脸,同时吸进了阵阵幽香,不由想起了十七八岁的心馨,眼前的雁南和心馨少女时一样,纯洁得让人害怕,天真得让人怜惜,但雁南现在已是剧团里的新星,文坛上的新秀。二十岁,白羽还在少年犯管教所里挣扎时,她的人生已华光艳照。白羽心想:“我要是和心馨搞个女孩出来,一定不会比雁南差。”但他马上联想起自己的人生经历,望着雁南的眼中,竟满是忧郁。
“白老师,刚才听丽思文说,你……病了?”
白羽知道她省去了‘癌症’一词,尽力想让气氛柔和一点。
凭心而论,白羽很喜欢雁南,尤其喜欢她的进取心和倔强。凭她的身材长相,做演员就可以出人头地,但她偏偏要从文,把‘文坛’里的残羹抢一点去,足见其人心不知足。他问过她,她说是业余爱好。他以前也业余爱好过,但现在只为稻粮谋。近日又有人批评说,写文章的人,不走正道,出卖灵魂,其铃铃然震耳之声,让人色变。这些先生、太太、小姐、少爷大概是拿农民供奉的农业税过日子的,上班烟和茶,清谈打哈哈,怎么知道市场商品文学和经济价值规律的厉害?其实,他们如果扪心自问,肯定会得出另一种结论:我原来就没有灵魂,拿什么卖?
“白老师,你的脸色不好,”雁南走近他说:“我扶你去下面舱里。”
“我没什么,只是感到闷。”白羽惊退一步,从心底恐惧她的纯真。
“闷?我也感到闷。”雁南的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
“你是舞跳多了,我是——梦太多了……”
雁南一笑说:“白老师,你害苦了丽思文!”
“嗯?”白羽一头雾水。
雁南凑近白羽耳边说:“丽思文哭了,说你应该活长点!”
“哦嗬?”白羽大笑着说:“哈哈,丽思文动了真情?”
“不象是假的。”
“我现在就怕真。”
“奇谈怪论。”
“你不信?”
“从文的人,都喜欢真、善、美,痛恨假、恶、丑。你怕真能写出东西来?”
“你还年轻……”
雁南聪慧地睒睒眼,颖悟地旋身一笑说:“白老师,你做好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