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哑巴也睡在弟弟的竹床边,兰花回到这里他没有察觉。他望着满天的星斗在思念着家乡,思念着在此之前那平静的生活……
——在那个低矮的小木屋子里,经常是弟弟坐在灶前烧火,火光把他那张黝黑而瘦削的脸庞映照成深度的古铜色,唯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透出幼者的活力来。父亲则是站在用泥巴垒起的灶台上炒菜,虽然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写满了人世的沧桑,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烟熏火燎下流出岁月的泪花,可老人却总是在挥动着手驱散那升腾着的烟雾和热气,表露出作为父亲那副认真而执着的神态来。而此时的大哑巴自己或是蹲在门口磨着砍柴刀,或是在菜地里浇水、除草。黑犬则是趴在他的对面,不时用爪子触摸着他磨的刀;或是在菜地的地埂上趴着,跟他作伴……
——他是这个三口之家的顶梁柱。平时除了做完一些农活外,还常常上山去搜寻被铁夹子夹伤的猎物。有一天,当他把被夹伤的一只野兔子和一只黄鼠狼吊在后背上往回走时,忽然看见黑犬在捕捉一只漂亮的花蝴蝶,追着追着,花蝴蝶一下子变成了一位美女。这位美女带着一脸的笑靥朝他走来,就快要走到他跟前时,谁知那美女满脸都是黑斑,嘴里还露出二只獠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大哑巴一下子从惊愕中醒来,看了看黑乎乎的四周,又摸了一下睡在自己身边的弟弟,才知道刚才又是做了一场恶梦!
第二天一大早,大哑巴忽然牵着弟弟前来向兰花告辞。昨天晚上,大哑巴才知道兰花家里没有男人,加上自己睡着了又做了那样的一个梦,后来担心自己和弟弟呆在兰花家里恐怕对她不好,才决定要走要离开这山南镇。
正在灶屋里切菜的兰花看他们像是要走的意思,一时心神慌了。她不明白大哑巴为何又有了变故。昨晚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卦了呢?她瞪着二只溜圆的眼睛,在有些错愕中不解地看着大哑巴……
大哑巴跟她比划着说:我们兄弟俩和你们住在一起不好,会引起别人说闲话的。兰花又听不懂,朝他直摇头,比划着说就是不要他们离开。何况你弟弟的病还没有彻底好转。大哑巴也很着急。兰花以为他是不是知道她想要他的钱,便解释说:“你那些钱愿意给我多少都行,我不是一个很贪的人!”
大哑巴没办法就只好贴近兰花身边,说他和她吃、睡都在一间屋子里不好,外面的人要“啊啊”地说闲话的。他说:我昨天还以为你家里有男人。
兰花听明白后笑了起来,比划着说道:“外面的人想说什么由他们说去。我一个女人都不在乎,你个大男人还怕什么呢?”
这时,正好洪福林推着一板车粗麻绳等工具来到门口。听兰花说明情况后,他拍着大哑巴的肩,用两只手比划着说道:“人正不怕影子歪,明白吗?我是镇长,是这个镇上的一把手,我支持你!”
大哑巴知道洪福林是个很实在、很厚道的好人。自己和弟弟眼下能去哪里呢?况且弟弟的病还没有彻底好。万一这里可以容下他兄弟俩,他不依靠这位镇长还能依靠谁呢?想到这里,大哑巴也没再说什么了,便笑着叫弟弟进屋去,自己则跟在洪福林的后面,推着车子一起上了山。
他俩和其他几个人绕上一大圈山路,十分不容易地爬到了虎腹崖顶。这里有好几股清澈的山泉从远处汨汨流淌而至,再顺着虎腹崖崖壁倾泻而下,只可惜常年被崖缝里生长着茂密的杂草和灌木所遮掩,让人完全看不出整个瀑布的壮观景象。
洪福林指着陡峭的崖壁对大哑巴比划着说:“兄弟,你可要想好,我们并不是非要你干不可的。你真的不怕?”
大哑巴笑着摇了摇头,还给站在崖壁对面显眼处的兰花和小哑巴挥了挥手。然后,他和几个人一起先将钢钎打入地下,再用绳索绑在自己的身上。洪福林上前从绳索的捆绑牢不牢、钢钎的植入稳不稳等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放心地把大哑巴缓缓地放下崖顶……
大哑巴在崖壁上像是玩杂技表演似的,一会儿身子紧贴着崖壁拔杂草、砍灌木;一会儿又像荡秋千似的跃到别处,让山下的人就像是在看空中飞人表演一样。特别是有几次出现危险的动作时,洪福林、兰花和对面围观着看热闹的群众,都发出一声声揪心的尖叫——谁都是在为大哑巴提着心啊!
兰花胆小,本来就害怕看到这样惊险的动作,再加上大哑巴现在是与自己多少有些利害牵连的,就更不像别人那样以与自己无关的心态来看待大哑巴的举止了。她不忍再看下去了。她从人群中钻出来跑下山去,一边跑一边重复着刚才已说过多次的话:“这哑巴不要命了!这钱不是那么好得的!”
兰花来到山下,先在西头的菜市里买了些菜,然后回家时路过野味饭馆。当时,二十五、六岁的水莲正坐在门口,刚好和几位嫂子在一起闲聊着……
“一个哑巴到虎腹崖去拔点草,就那么多的人跑去看热闹,值得这样吗?”
“我们这里的人就是爱看新鲜,爱凑热闹,猴子要是能游泳那还要踩死人!”
“兰花也是的。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居然收留起两个大男人来,难道就不怕别人说她的闲话呀!”
“听说那哑巴把崖子上的那片草拔干净,镇上就要给他二万块钱。那哑巴说是要都交给兰花,说不定人家还真是人财两旺呢!”
“那哑巴早晨从这里路过,我看他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呀!只是要比兰花年轻好多,兰花愿意跟一个哑巴过一辈子?”
“那可说不定。现在的人讲求实在,有钱用、又有男人陪着睡觉,还管他哑巴不哑巴!你说呢?”
她们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兰花从一处屋角出来时就听到了,顿时是进退两难。她要是依照自己的本性,当即就要冲上前去跟那些说是弄非的婆娘一拼。可现在是大哑巴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把自己的好事让这些婆娘给搅散了。所以,她尽量要自己克制忍让着,等以后再跟这些婆娘一争高低……
她的出现刚好被年纪轻、眼睛尖的水莲看见了。水莲一边悄声提醒她们别说了,一边大声跟手里提着肉和鱼、顺着大街走过来的兰花说道:“兰花嫂,家里来了什么样的贵客呀?又是鱼又是肉的!”
兰花想你这是明知故问,我也故意不说出你想从我口里套出来的话。于是,她笑着说道:“我这孤儿寡母的,哪来什么客人。自家人吃的!”
这时,冯定坤从里屋钻了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带着讥讽的语气笑道:“兰花妹子,你这样说就对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了。做老实人,说老实话,是你家方儒哥当老师的时候就教过我的!”
兰花马上还击道:“我们女人说话,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条公狗,是坤哥啊!汪、汪汪!哈哈哈……”一边说笑着一边离开了。
水莲先是朝几位嫂子看了一下,然后狠狠地瞪了冯定坤一眼……
恰在这时,冯定坤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陶副镇长打来的,便走到远处去接听。他说道:“哎呀,你也没和我说清楚,我哪里知道他今天就动工了呢?这么大一片石崖,应该一天搞不完吧?等晚上我再想法子搞定他……”
手机那头陶副镇长嗔怪地说道:“算了,人家已经干的热火朝天的了,还等你晚上想法子?冯老板,这洪福林是在利用一个外来的哑巴搞虎腹崖瀑布和老鹰洞的开发。如果这两个项目搞成功了,他洪福林就有了政绩,那样一来,对你对我的竞争都是不利的……”
冯定坤也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陶镇长,我虽然是个粗人,可我也明白这种利害关系。你就放心吧,不就是一个外来的哑巴吗?这点破事难道我还摆不平?”
冯定坤见陶副镇长有些不满意地把手机关了,自己也就一笑了之。他知道,这陶副镇长是在把他当做“马前卒”在使唤……
二)
第二天,约摸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刻,夏天的太阳还老高老高地挂在天边。这时,整个虎腹崖完全以瀑布的面貌展现在人们的眼前了,围观的人们一次一次地鼓起掌来。看着这新奇的瀑布景象,洪福林是偷偷地在心里乐滋滋的,没有把这份愉悦表现出来。他作为代理镇长,看着虎腹崖瀑布像是一面锦旗高高地悬挂在后山上,怎么能不喜不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