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铎一直感觉着他上小学前的记忆是空白的。所有有意义的记忆,都是从听李辛华详细地讲述她本人年轻时的革命经历开始。李辛华亲自向他和赵丹丹讲述她青春间所经历的革命故事,令冷铎和赵丹丹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他们听完了上一段,就更加渴望着马上再接着听下一段。
因赵丹丹的家与冷铎的家距离很近,只有二十几米的路程。冷铎从家出来,顺着东西大街径直向东走一段,就是赵丹丹的家。听说李辛华家解放前有过一幢小楼,全国解放时交公了。新住的两间半屋呈筒式结构向里延伸。长长的走廊又暗又很狭窄。不过赵丹丹的家房后的院子很大。院子里有三棵老槐树。四周墙角栽着矮灌木丛。每到春天时,三棵老槐树无疑地都会开满白色的槐树花,使整个院子里都充满槐树花香。夏天和秋天时候,槐树花落了,槐树上结满一串串手指般大的绿色椭圆形树叶。冷铎第一次听李辛华详细地讲一段她青春间所经历的过去故事,便是在房后的院当间。李辛华坐在一把有靠背的竹椅子上,冷铎和赵丹丹则围着李辛华的两条腿旁分加坐在两只小板凳上。冷铎和赵丹丹都大睁着眼睛望着李辛华。李辛华在讲述她的故事前,不由得把脸仰向夜空。于是冷铎和赵丹丹追循着李辛华的目光也向夜空望去。冷铎头一次发现,李辛华房后院子里的夜空是那样清朗高远。月亮皎洁得就像只大银盘挂在东南青灰色的天际上。月亮下面有一团白莲花般的云朵。月在动,云朵似也在动。冷铎感觉着他的身体也在动。冷铎和赵丹丹和李辛华,一同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感受着不断轻轻吹来的晚风,心儿如地上的小草一样在夜晚的静寂中轻轻地摇荡。当冷铎和赵丹丹听过了李辛华讲述过上面那些故事的详细内容后,他和赵丹丹都会忍不住问,后来呢?李辛华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那是一个月亮很大很圆的夜晚,数片白云堆在大而圆的月亮下面,就像朵绽开的白莲花一样托举着月亮……
一九四五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即“八·一五”光复前夕,李辛华被党组织派到东北家乡鞍山来执行一项重要任务:与鞍山抗日义勇军军长韩可铭取得联系,敦促日本关东军驻鞍山守备队及伪军投降,保护日伪时期的鞍山财产,迎接八路军主力部队开进鞍山。其中燃眉之急要解决的问题是,迅速营救被日本关东军关押在苦瓜岭矿山矫正辅导院(相当于监狱或集中营)的数千名劳工――也称辅导工人,严防日本关东军在最后彻底战败之日到来时,对数千名劳工进行血腥屠杀。与李辛华同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代号红色猎人特别行动小组组长黄家庆,另一个是特别行动小组唯一的队员于晓玉。李辛华是代号红色猎人特别行动小组副组长,给黄家庆做助手。在那之前,鞍山还是日本关东军统治下的殖民地。因此李辛华一行人在进入鞍山后不久,便被敌人奸细发现,向日本关东军告了密……总之,李辛华一行人经过千难万险,终于与鞍山抗日义勇军军长韩可铭取得联系,最后不惜牺牲自己,在日本关东军即将开始的大屠杀中,经过浴血奋战,将数千名劳工从死亡线上拯救出来。李辛华讲完她的充满革命英雄主义传奇色彩的过去某段革命经历后,便会抬头很长时间地望着寂静的青灰色夜空,望着那轮缺了一个边沿的大月亮,还有大月亮下面的那堆白莲花般绽开的云朵。李辛华说她许多年来对夜晚有一种特别的眷恋,全都是因为在战争年代,她参加的革命活动几乎都是在夜晚中开始。由此使她对夜晚中的印象非常深刻。比如春天的夜晚有一种令人心神有些骚动不安的激越感受;夏天的夜晚是一种渴求宁静的感受;秋天的夜晚却叫人多少感受一些凄凉和伤悲,而冬天则是严峻和艰难了。李辛华说相对比较起来,她喜欢夏日的夜晚与夏日夜晚中的月亮。夏日夜晚天黑得晚,月亮出来得早,常常静悄悄地挂在东南天边一角,悄没声地隐在即将坠落在西山后的夕阳余辉迷离里。只有当夜晚真正来临时,那月亮才会从灰暗迷离的天际上闪亮登场,让她皎洁如水的月光穿过下面那些白莲花般的云朵,将夜晚照耀成一片片银晃晃的斑斑斓斓。冷铎以为李辛华之所以更喜欢夏日夜晚,是因为在残酷的战争年代,缺衣少被的抗日战士很多日子里,是食宿在野外。因此温暖的夏日夜晚,就成了他们一年中最渴望和最喜爱的一个季节。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间穿行。皎洁的月光从白莲花般的云朵间照射下来,映在李辛华美丽的脸上。冷铎望着李辛华亲切的脸庞,在皎洁的月光辉映下,也被打造成了一轮大而圆的月亮。夜晚的幕色如水向四处漫延开去,在他们身旁的四周荡漾。在李辛华那张亲切的脸庞如月般皎洁的照耀下,他感觉着他自己也被打造成了一轮小小的月亮,企望着在未来的个人成长道路上,能够照亮他自己的未来夜晚。冷铎由此热爱上了的赵丹丹的母亲李辛华。因为李辛华曾经是位有过革命英雄传奇经历的女军人。
冷铎对赵丹丹说:“你有一位令你一生都值得自豪和骄傲的伟大的母亲。”
赵丹丹说:“那当然。”
冷铎说:“我长大后,我要学你的母亲,也做一位革命军人。”
赵丹丹真实地说:“我怕我做不到像我的妈妈那样英勇。”
李辛华伸开双手,一手抚摸着她自己的女儿赵丹丹的头,另一只手抚摸着冷铎的头,亲切地说:“孩子,你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做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长大后要成为国家的栋梁,接好革命老前辈的班。”
赵丹丹对冷铎揭短地说:“你这次算术考试,才得了九十九分,而我得了一百分。按照我妈妈的要求,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的算术没有得一百分,你要努力。”
冷铎只好虚心接受地说:“我这次做算术题有些马虎了,等到下回算术考试,我一定要争取也得一百分。”
赵丹丹朝冷铎灿烂地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冷铎认真地端详起赵丹丹的脸,发现她很像她的妈妈李辛华。
冷铎一直没有见过赵丹丹的爸爸,回家问母亲。
母亲似乎什么都知道,告诉冷铎说,李辛华的爱人原来也是一位革命军人,有过一个小孩。在解放鞍山前夕,由于敌我斗争残酷,小孩因得了重病,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死了。李辛华的爱人是一九五○年十月第一批参加抗美援朝的革命军人干部,于一九五二年春因负伤回国。他们有了赵丹丹之后的第五年,也就是大跃进那年,李李华的爱人由于工作过度劳累,旧病复发,也不幸逝世了。那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李辛华再没有想到嫁给谁。鞍山解放后不久,李辛华一直做市教育局的一位副局长,因一九五七年时对大跃进说了几句她真实的看法,对市里有关领导动员全市人民把家里多余的铁锅脸盆菜刀之类献出去大炼钢铁之举提出些异议,尽管没有被打成右派,但还是受到了组织上严厉处分,被下派到慧新小学任校长。母亲对李辛华这段遭遇非常惋惜。
李辛华却不以为然,她说她现在的岗位也非常重要,她现在也正是在属于一线的战斗岗位上教育新一代人。
母亲在历数李辛华种种美丽故事时,常常不由得钦佩地说,李辛华虽然是一个资本家的女儿,现在被下派到慧新小学当校长,在年轻时却有着一段不平凡的红色革命经历,使得她在同辈人中依然显得娇然秀丽,鹤立鸡群,不同凡响。接着母亲又讲述起李辛华年轻时另一段辉煌的革命经历。李辛华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大哥名叫李克平,二哥名叫李克实,弟弟名叫李克显。大哥李克平参加了共产党,做地下革命工作,在营救苦瓜岭矿山矫正辅导院被日本关东军关押的数千名劳工的战斗中,挺身而出,英勇牺牲。二哥李克实则参加了国民党,也在抗日。只是当蒋介石在全国打内战期间,跟着国民党的军队走了。全国解放后,去了台湾。因李辛华的家族在美国有亲戚做生意,听说李克实从台湾出去,到美国投奔他的亲戚去做生意了。而弟弟李克显跟着李辛华的父亲做生意。因为有一位日本侨民的女儿,也是一位日本大资本家的女儿爱上了李克显,李克显也爱上了那位日本女孩,从而引起诸多人的非议。日本帝国无条件投降后不久,在鞍山的一小撮日本关东军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与国民党地下军相互勾结,阴谋发动反革命武装暴乱。为了打击和报复即时在鞍山抗日义勇军保卫局任职的李辛华,设下种种毒计,使李克显误入国民党地下军组织,然后再派人出卖李克显,从而使得李辛华在不了解真实情况下,毅然地带人去逮捕她的亲弟弟李克显。李克显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就用手枪打死了自己。李辛华后来了解了真相,也只能怪罪她弟弟李克显自寻短见,自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但是李辛华去逮捕李克显这事并没有错。为此李辛华的领导特意表扬了李辛华革命立场坚定,时时刻刻都在把革命利益放在首位。那段时期的敌我斗争太复杂了,而且很尖锐激烈。鞍山抗日义勇军在鞍山刚刚建立起红色的人民政权,在蒋介石派军队准备占领东北时,在鞍山的一小撮日本关东军与国民党地下军,阴谋夺取鞍山政权,重新统治鞍山,欺压人民。那时的敌我斗争已经白热化,双方都处于生死存亡阶段。后来,李辛华在积极参加建立和保卫红色的人民政权革命斗争中,与她的战友一同粉碎了前日本关东军在鞍山成立的鞍山南满铁血复仇军和国民党地下军阴谋组织发动的反革命武装暴乱,
母亲最后总结说,不管怎样,李辛华是解放鞍山城市的一名革命解放者。这是不容置疑的。
赵丹丹是李辛华的亲生女儿,与冷铎同班同桌,他对赵丹丹更加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