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二章凉意可,款娥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
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
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
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
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耳畔的玛瑙坠子随着音调轻轻点晃,连云鬓簪的簪子上的金线流苏都流光溢彩,好看非常。对比之下薛融眉头越蹙越紧,面色僵持一点儿也不好看。
额头中间那道纹路随着年纪阅历的增长,也愈加深起。
这么一瞧着,他身上的少年时残存的星点毛糙全没了踪影,添得的尽是沉敛算计。好似一匹品级一流的上好暗色丝缎齐整光洁,又好像一枚极致暖玉温润无瑕,无懈可击,竟让薛镜想起了管则晏的作势。
如果说刚才对着家小齐全的薛融,她爱不起。
对着此刻处事立身都太过成熟的薛融,她竟是连恨,连怨愤也起不来了。
一收袖摆,薛镜复又立如正松,颔首挺胸,雍容大方,仪姿堪为大魏朝世家贵妇间表率。
薛融已经得出了结论:“简家不会坐以待毙。单单你也抗衡不了他们,我不会费心救你,所以莫要做过火。”最后一句似是警告。
“那太子呢?”薛镜言笑晏晏,慵肆地如偷腥的猫儿:“这么绝情,不怕重阳伤心?”
余影太子是重阳公主唯一的一母同胞至亲。
“随便了。”薛融仰头靠在椅背上放松地闭了眼,有些乏力:“你要拿他如何,你能拿他如何,便是如何。”太多人对着“太子”虎视眈眈,终归逃不过,而薛融一向不喜欢让徒劳无益的挣扎来浪费心力。
他口气云淡风轻。
薛镜漾笑开了,只差没抚掌赞拍说:“好!”
窗外草坪小路上出现了两个步履匆匆的人影,缘微居里不约而同地默了声。待阿弘将花媛领进门,花媛把手中持的信递至薛镜手中,薛镜有些愕然接过揭了蜡封。
“管府总管管福差枫斗急送来的。说来自宫中。”花媛侧身,沉声。
薛镜阅着,起初是大大的惊异,而后唇角一弯,挂了笑。^^君子堂首发^^薛融知她的习惯。知着又有了什么要发生,静待着。
薛镜合了信纸,笑说:“我倒是没想到自己地年纪已经大到能替女儿打点夫婿了。”又回头问:“薛大人啊,你说软硬都不吃的人是不是最不好摆布?”
薛融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薛家与三家结了亲家,管家也要努力些学着不是。”莞尔的她心中已经有了计算。
“哪家地公子?”薛融问。他与管吟薇打过一两次照面,印象不是太多,也不是太好。
“京都府尹翁三翁大人。”她笑说。
薛融似不惊讶。家世相貌才干都是上上的翁颜渊二十过半尚迟迟不娶妻,门槛早被京中各方冰人踏破几根。他一边动手收拾着被薛镜的袖摆拂乱的案头物什,一边淡问:“他会答应?”
“应该不会。”薛镜托腮想了想,便是无比肯定。
“你要他答应?”薛融又问。
“是啊。”她笑得无邪干净:“若他答应下来,京都府守备皆都可纳入管家势力,连翁家老将军的人脉都可以一并接过。为什么不要?”努力一下也是好地,她正愁朝堂之上妇人插手不了太直接,该怎么扩充势力。即便这几年翁家不如意,但那四家之一的底子毕竟也还在,不少老将领,还是买得翁家,尤其是官望甚佳的翁三几分薄面的。
若是能成。就好了。
薛融手中的动作停下,温润的眸子落在薛镜脸上,似要穿透琉璃色的眼眸捉摸出她地心事,薛镜只管笑得更加粲然。“要用什么办法?”薛融再问,这一次他眼中原本就淡到透明的笑意更稀薄了些。
“你早知道的,不是吗?”薛镜反问,回视着薛融。毫无顾忌。
薛融全身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他靠着椅座,像是要作预言。
“不会成。”他说着。很肯定。
“那就试试看好了。”她最不得激,最不得薛融来激她。
薛镜抛下一个明丽动人的侧身笑嫣,便提步出了缘微居,打道回府。
缘微居,缘微福薄。
一字字,哪堪得薛中书大人。
她小小一只孤鸾,才最衬和。=君子堂首发=
奉苻近郊外皇陵,有一人手中斜斟一只白玉浮雕金纹装饰的碗,里头盛的满满天上无根而来地雨珠攒积的清水已去一半。倒在地上的从千里外运送而来的整块巨大墨玉一气呵成雕筑的宏伟墓碑前,清水溅起的飞痕珠露沾湿了他的金边靴履,也沾湿了他身后齐齐跪地地近身侍卫们的膝盖和垂下的蓝锦衣摆,这个人还是目不斜视,唇角绷直,不见喜怒。
只见他的眉峰英挺,带着几分秀气,双目有神,里头的复杂痕迹却断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所有的那般轻率庸碌。下巴泛青,脸上似是经过了些风霜地痕迹,打磨得线条也连带直犷,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
金色滚边地深棕圆领中衫,外批了一件同底色描金翔鹤的章纹。翔鹤层层叠叠共四对八扇羽翅,九翅地才是大魏朝的图腾九翅翔鹤,从来只有帝和后才有得资格用,太子还不够。如此正式的冕冠服,莫不是太子殿下为了十六年来未有机会入京的不孝儿臣,能恭恭谨谨地去亡母坟前鞠一捧清水以弥愧疚的端正。
手中清水布施完,洗涤去墓碑前的不多尘土,余影太子盯灼着那名家手笔拓下的墓铭,良久。转头道:“展云等----”
“属下在!”领头的侍卫脸色肃穆,带起一队手下,同样抱手喝到。
“随我入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