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起了低低的啜泣。
“要这么快的小刀干么”
一声嘀咕,小刀就被扔到了屋外的草地。
小刀卧在草地上,
纳闷地望着天空:
难道在这世上,
圆滑就用过了锋利
小雁瞧得入了神,高克军到了跟前也浑然不觉,“丫头,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丫头哇,难道有什么不对?”
“挺、挺好的。这上面的诗都是你写的?”
“那是我小时候胡抹乱写的,没什么意思。这些东西,老太太始终舍不得丢,走到那儿带到那儿。”说着,高克军便来拿,小雁一侧身子:“我还没学完呢。想不到市长还是一位诗人。”
高克军一笑:“自当了市长,就很难有诗兴了。”
“那是有了官瘾,就会写‘同意’、‘批准’或者划圈。等你有空了,给我写一首吧。”
“我轻易不给女同志写。”
“不信,诗人们写的好的诗,往往都是情诗。难道你敢说当年没给嫂子写过情诗?听说嫂子在美国,她为啥还不回来呀?”
高克军长吁了一口气:“她不会回来了!国外的条件比国内要好些。”
“可她是你的妻子,而你是市长,家里妈妈又病着,她怎么不为你考虑一下?”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啊!”
“这句话看是谁对谁,夫妻之间不能这么讲吧?”
“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在异国他乡打拼,比我更不容易。我好歹还是个市长,困难比她要少得多。”
两人正说着话,老太太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高克军喜出望外:“小雁,快去叫大夫,就说病人醒来了。”
陈光玉透过省城博爱医院住院部十一层的窗户,看着不远处的省人大的办公楼,心里感慨良多。他用力击了一下窗沿,扭头对坐在沙发里的钱主任说道:“老伙计,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间你我都成老人了。”
钱主任叩了叩烟灰:“新陈代谢,谁也会有这么一天。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倒也不错。”
“你没有后顾之忧,我呢?”陈光玉踱着步子:“我对海市的感情太深了。”
“也没有谁让你离开。”
“暂时还没有,但我得有准备。回省人大,软着陆。嘿嘿,我这么大年纪了,来扔下家舍,丢下朋友,孤孤单单不定来这儿做什么?”陈光玉有些激动。省委这次规定,各市的一把手退下来后一律调回省城,理由是“便于新班子开展工作”。以前的调子是“扶上马,送一程”,现今成了绊脚石,此一时彼一时也。
“听说省里的班子也要调整,你们的安排还会有变数的,还有重新洗牌的机会。你们那儿是不是定的高克军接班?”
“他?他不是政客,他的本质是个诗人。诗人的浪漫与政治的严肃是格格不入的。他经济工作抓的是不错,但经济只是政治的一小部分。政治的功夫他远远不到家呀!”说到功夫,陈光玉自然而然地来了一个太极拳术中的推拿动作。
“这个年轻人没有官场顾忌,一般人是惊弦雁避,骇浪船回,他却是固执己见,百折不挠。说的好听一点是敢作敢为,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胡作非为。我跟他讲刘省长的事,他却给出朗诵他写的诗,牛头不对马嘴,真是个书呆子。对提拔他的老上级,都能翻了脸。”
陈光玉笑了笑:“书呆子并不怕,怕就怕在他是掌握权力的书呆子。四川人有个词叫‘雄起’,他是想强势崛起呀!”
钱主任又点上了一枝烟:“可他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
“我是条连虫也斗不过的老蛇了。当然了,我虽然不想和他斗,但也想找个得心应手的人来接班。叶利钦交权普京,不也是先拿了免罪的金书铁券嘛!我虽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也不愿下台后在海市没有后路,寸步难行。何况高克军有经济工作的能量,但政治上绝对是个低能儿,将一把手的权力交给他,不是一手遮天,就是手忙脚乱,海市就没有一天不处在危机之中。”
“当诸侯难,从诸侯的位置上往下退更难。前瞻瞻后顾顾,心潮起伏、心惊肉跳啊!对我来说,下来可真是解脱。从今往后,我是谁也不怕了,当然谁也不怕我了。”
“你可以自求平衡,我却想平衡都平衡不了。地方官场错综复杂、剑气纵横!我只代表我一个吗?我不能拍拍屁股,拎起提包就回家养老啊。”陈光玉指了指茶几上的一沓文件:“你看看,我都病得住院了,这些东西还跟着过来,让你不得片刻安宁。”
这时,护士轻轻推门进来,放下手中白色的托盘:“首长,该吃药了。”陈光玉从饮水器里倒了一杯水,在盘子里拣药:“老钱,进了医院,我就成幼儿了,吃喝拉撒睡,都得由人支配。”
“让你这领导者体会体会被领导的感觉。”
“感觉不好,象个囚犯!”护士走后,陈光玉也坐到沙发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一把手高高在上,权力大得不得了,其实最不自由,最受限制。你别摇头,我给你讲讲看: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吃自己不想吃的饭,喝自己不想喝的酒,出自己不想出的差,找自己不想找的人,花自己不想花的钱。你见了谁了,说了什么话了,都有人操心。你如果多看一个女人几眼,再说上几句话,那就更不得了,满城里全是你的新闻了。你想想,咱们这一把年纪,对女人还能有兴趣?”
“说不来你,反正我已成为隐形飞机,只有件男人的装饰品了。”
“你当那玩艺儿美观呀,连装饰品的格也够不上了。”陈光玉忽然笑了:“我们想当年在农场,半夜三更跑到村里听老乡的房,这些事情就象发生在昨天,一晃眼已是一个白发苍颜的老朽了。”
钱主任呷了一口茶,也笑了:“你还记得作弄队长的事吧?”
“记得。那年他妹子、妹夫来看他,队长不在,你给安排到他的相好李小翠的房里。晚上队长回来,你报告说小翠偷汉子,队长气呼呼地拿了根竹杆就去捅小翠的窗户,一边捅还一边叫:‘再叫你们受用,再叫你们受用!’羞得他妹妹在里头直叫唤:‘哥哥,是我和你妹夫!’结果你跑的快,我挨了队长一脚。”
“如今小翠老了,队长成了一堆黄土。绿纱窗,红酥手,黄藤酒,俱往矣。”
二人正在唏嘘,门又开了,李国仁捧着个花篮走了进来,钱主任便起身告辞。陈光玉握住他的手晃摇了几下:“老伙计,到一次医院,解放一次思想。咱们这身机器都到大修的年限了,零件容易出问题,要多加保重呀!”
“我早就看透了、想开了,人生不过七个字:就是那么一回事。”钱主任走后,陈光玉对李国仁道:“你怎么又跑来了?”
李国仁放好花篮,拧开一瓶矿泉水连着喝了几口:“我从北京协和医院请了个专家,下午的飞机到。”
“请专家做啥,我这病又不打紧。”
“博爱医院设施不错,医术却打了折扣。我是担心庸医误人,咱们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
“那就由你吧。海市的情况还好吧?”
“还好。就是你和克军都不在,我招架不过来。”
“这正是锻炼你的好时候嘛!海市的重担该你们挑了。”
“海市这艘大船离了您掌舵可不行。那五百万财政局还没给开出来。克军招呼老母亲,可是工程不等人呐。”
“我已经给财政局的王局长批示了,你回去找他办吧。”
李国仁欠了欠身子:“陈书记,望江县的张海这两天四处乱跑叫冤呢。”
陈光玉的眉毛往上一挑:“叫什么冤?不处理他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你可能不知道,他一开始是怎么上来的?他是我用起来的。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八月十五,我和万芬嫌人们探望麻烦,早早地就把院门关了,就在房里看电视。谁敲门也不开,电话也不接。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手机。”陈光玉仰了仰身子:“我听到院里‘咚’的一声,是有人跳墙进来了,便喝了一声:‘谁?’那人答道:‘是我,老钱。’我只好打开房门,放下包袱了进来:‘中秋佳节不和家人团圆,爬我家的墙头有啥不轨意图啊?’就是刚才走的这位老钱,我的老伙计了,他那时还在海市工作。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家的门关得铁桶一般,我又不象鸟儿长着翅膀,只好来个狗急跳墙。’我说‘你再急也不要给咱们这么来,摔坏了你的腿,弟妹可是不让我的。’那老钱一指门外:‘我说的这事情急,就得今夜办。外头还站着个人哩!’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伙计,我大概是海市的第一号目标,有什么事明天办,有什么人明天见。’那老钱一跺脚:‘你还处不处我这个老伙计了?我可是在人家面前夸下了海口的。你是非见不可!’我只好呶了呶嘴,万芬去开了门,进来的就是这个张海。那时,他还只是一个镇长,光着脚,挽着裤子,手里提着一个塑料小桶。老钱说那桶里原来有两只王八,他留了一条,给我带来了一条。他拍着胸脯给我打保票,说张海是个实干家,光知道做事,不知道谋人,拉关系走后门更是一窍不通,惜惶的在县里没个后台,到了市里越发是两眼漆黑。你们最近不是要研究干部嘛,我就把他给你领来了,你得有个说法。我和老钱的交情太深了,换个人谁也不敢这么逼宫。后来在市委常委会讨论干部时,我把张海加了进去,给了个副县长。一开始,这家伙还干得可以,从副县长、副书记到县长、书记,一步一个台阶干上来了。他妈的,当了第一把手,变得不象话了。有一个剪彩仪式请我去,他竟说:‘陈书记,你来了我这一亩三分地,不要客气。’好象望江县不属于海市管了。我当时没好气地说:‘我跟你客气,我就是王八。’仪式开始后,他又讲:‘请陈书记下台讲话。’让我下台讲话,这家伙有多放肆。当然了,这是小节,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来免他。你知道省电视台曝光了他们那里黑社会恶势力猖獗的问题。绑架企业家的孩子,砸饭店酒馆的桌子,占商业街的铺子,就差夺政府的公章、抢银行的钱财了。白天白社会,黑夜黑社会,乌烟瘴气,触目惊心啊!作为地方党委的一把手,不能保一方平安,不做组织处理岂有他哉?我没追究他充当保护伞,已是手下留情了。你回去传话给他,再乱跑乱叫,小心吃家伙。”
李国仁点了点头:“我会找他谈的。您就安心地养病吧。”
“其他的我都放心,就是这人代会没底。这回的形势有点乱,拿不准呀。”
李国仁试探道:“高克军……”
陈光玉递给李国仁一根香蕉:“高克军他也没有买保险,到了选举的那一天才能水落石出呀!”
李国仁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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