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柳巷之所以被称为望柳巷,是因为巷内有一排年代久远的大柳树,如今,这排柳树拴满了田府访客的马车。
田府的宴客厅,在府内的正中。宏大的宴客厅雕栏玉砌,极尽奢华,厅前紫红大柱上刻着两排金漆大字:金雕玉砌喜迎佳朋,玉液琼浆笑待良友。厅中眼下已是高朋满座,分座两旁,旁边是一排容颜俏丽的丫鬟垂手而立,不时乖巧的为客人倒满杯中酒,众人笑语声声,一团融洽。
田玄意气风发的坐在主位,心中极为享受这种众星捧月、居高临下的感觉,微笑着频频举杯,与诸人大声说笑着,眼神不时从众人脸上扫过,细心的观察着每位宾客的表情。
“国相,下官敬大人一杯,大人劳苦功高,将我大齐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祝大人福寿无疆,愿我大齐江山永固!”右排上首一人高举酒杯站起,满脸谄笑,田玄一看,是京兆尹墨平,是已经投靠自己的得力干将,遂端起酒杯,朝他略一点头,喝了一杯。其余人一见,高声喝彩,各种谗言媚语纷纷扑面而来,好一阵方停。
田玄眯眼一看,看见周国使者曹侍郎独坐无语,开口问道:“曹侍郎何故闷闷不乐,莫非我田家的酒菜入不了曹大人尊口?”
曹侍郎向他拱手说道:“田大人费心,这美酒佳肴曹某实乃生平仅见,只是曹某心有牵挂,就是眼前再有绝世珍馐也是在难以下咽。”
田玄心知肚明是为什么,但也故作不知,轻轻“哦?”了一声。
曹侍郎向众人说道:“曹某来齐已有多时,如今回国在即,可惜却有负圣命,实在愧见吾皇啊。”
田玄假意说道:“曹大人忠心皇命,实在是我等的楷模啊,只是结盟一事事关重大,田某也多次欲向皇上进言,可惜近日皇上龙体欠安,做臣子的实在不好过于相强啊。待来日皇上龙体稍有好转,田某自当力劝圣上,定然不负曹大人所托啊。”
曹侍郎听了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光吃饭不干事,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使绊子,真不是个东西。脸上却露出欣喜的表情,举杯向田玄说:“如此,在下先谢过田大人了。”
田玄呵呵一笑,说:“今晚本相特意为曹大人备宴饯行,还望曹大人回国后多加美言,莫要伤了两家的和气才好。”
曹侍郎堆起满面的笑容:“田大人言重了,我大周一直视贵国为兄弟之邦,一向尊敬有加,结盟之事成与不成都是天意,大周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影响两国邦交的!”
田玄暗暗冷笑,这曹侍郎也是脸皮颇厚之人,什么时候北周对大齐有过尊敬了?还不是因为此时还有用得着齐国的时候。田玄脸上却是满面笑容,冲着他频频点头,显得大为赞同。
此时席间忽听有人冷哼数声,极是刺耳,田玄面露不悦,循声望去,却是墨平下首一年轻人面带不屑,正望着曹侍郎冷笑不已。
田玄看了看他,面生的很,自己居然不认识,心中纳闷,正要出声责问,却见坐在年轻人旁边的墨平一头大汗的站了起来:“请大人勿怪,犬儿无知,多有冒犯。”
又转头骂道:“云儿,你还不快快闭嘴,冒犯了各位大人,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田玄想起墨平有一儿子就是叫墨云的,在军中任职,他那奋威将军的官职,还是墨平央求自己向皇上讨的,想来今天是墨平带他过来见识一番的。
想到这里心中略宽,朝他一笑,问道:“莫非你还有何话说?”
席间所有人的眼睛都齐齐盯着他,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如何说辞。墨云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朝田玄一抱拳:“丞相,周国狼子野心,咱们若与之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望大人多加考虑啊。”
他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厅中众人一个个都呆了,须知曹侍郎毕竟还是一国使者身份,身份不比一般,墨云的话怎能不触怒于他?
曹侍郎见他指名道姓欺上门来,若不出言反驳,周国国威何在?朝他喝道:“我大周多年来诚心相待大齐,日月可鉴,这里众位大人皆可证明!你这黄口小儿又知什么国家大事了?”
又朝田玄怒气冲冲的说道:“田大人,这无知小儿竟敢在众位大人面前挑拨两国关系,还请田大人秉公处理,重重责罚此人!”他是周国使者,此刻把话说到两国邦交的份儿上,就是要逼迫田玄能从重处罚墨云,否则,大周的颜面何存?这事传扬了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觉得大周软弱可欺?
墨云反唇相讥道:“我等虽是黄口小儿,却也知言而有信,你周国现在可能是诚心,日后只怕未必!曹大人以谎言相欺,是欺我大齐无人么?”
曹侍郎向来被以礼相待惯了,何时受过这等气?一指墨云,张口欲骂,却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墨平听儿子越说越放肆,只吓得汗透衣衫,席间诸人有的心中暗暗叫好,有的却已开始摇头叹息,这年轻人,岂不是再找死么?一时众人的眼光都向田玄看去,且看他如何处理此事。
田玄心中暗想,这墨平虽是阿谀奉承之辈,生个儿子却很有几分见识,倒也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年青人年少气盛,张狂了些,不过还得好生磨练一番。他心里已有了回护之意。
田玄朝墨云一板脸,训斥道:“奋威将军心系社稷,其心可表,但曹大人乃我国上宾,怎能言语无礼,还不向曹大人赔罪?”其他人都听出他话中有打算大事化小的意思,不由都松了口气。
墨云可能因为父亲的关系,对田玄倒还尊重,闻言不再说话,朝曹侍郎拱了拱手,算是赔罪了。
墨平此时才将悬在嗓子眼的心放回肚中,心里不住的念佛,暗想回家后定要好好教训这不知深浅的逆子一顿。
田玄见他也还知情识趣,颇为满意,转头又向曹侍郎温言道:“曹大人,奋威将军出身行伍,说话爽直了些,却是没有恶意的,曹大人德高望重,大人有大量,万勿见怪,若还有得罪之处,田某代他向大人赔罪了!”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当家的人都说话了,席中众人也趁着这个空子,也纷纷出言相劝。墨平更是走到曹侍郎面前陪尽笑脸,说尽好话,就差卑躬屈膝、跪倒在地了。
曹侍郎虽心中忿恨不已,可眼下也不好拂了众人的面子,否则就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何况主人家高帽一顶一顶的送过来,也为自己搭好了台阶,只有勉强挤出些许微笑,举起酒杯喝了。
诸人一见,顿时又是不住口的夸赞,美酒一杯一杯的向曹侍郎敬了过来,厅中气氛渐渐恢复如初。
耳热酒酣之际,田志长身站起,向众人高声道:“众位大人,为给曹大人饯行,本府特意请了天香阁的柳如烟姑娘歌舞助兴,还请各位大人慢慢欣赏。”
田喜一晚都在引颈企盼,听了第一个拍手叫好,其余人等也是“啊”的一声,窃窃私语起来。
田志见了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门口款款走入十数个彩衣女子,个个都是容貌可人,簇拥着中间一位翠绿长裙的姑娘,那姑娘肌肤胜雪,娥眉淡描,巧笑晏晏,细腰若柳,好一个如画俏佳人!
那佳人轻移莲步走进厅中,目光流转,朝众人看来,厅中诸人均觉犹如春风拂面,心头一跳,血气上涌。田喜双眼直欲冒出火来,直勾勾的看着,只觉自己讨的那几房妻妾与此女一比,简直俗不可耐,臭不可闻,心中不由生起得女如此,方不负此生的感概。
那女子朝众人福了一福,口中道:“柳如烟给丞相和各位大人请安了,愿诸位大人福禄双齐,身康体健。”那声音如黄莺鸣翠,悦耳非常。
田玄身份尊贵,只是点了点头,乐声响起,柳如烟随乐飘然起舞,舞姿翩翩,那十数个彩衣女子也缓缓而入,如众星捧月般将她拥在中间,柳腰轻摆,长袖飘飘,与柳如烟配合得天衣无缝。
柳如烟檀口轻开,慢声唱道:
“青萝裳,紫褶衣。
轻卷花袖,慢移香屐。
月透支头凭栏倚,独守屋寒谁人惜。。。。”
一时间厅内针落可闻,只有这悠然歌声久久飘荡,柳如烟一歌完,一舞毕,又悄然而立,朝众人一福,众人才从如醉如痴中醒悟过来,纷纷击掌大声赞叹不已,这女子色艺双全,不愧是天香阁的镇阁之宝!
田喜更是如坐针毡,看准了机会,出口赞道:“真是叫此歌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他这句诗可是搜肠刮肚,憋了好久才想出来卖弄的,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怎么见了这绝色美人儿,自己的才气都冒出来了呢?
柳如烟悄然看了他一眼,冲他轻轻一笑,道:“谢公子夸奖。”田喜一见,全身轻了一半,真是博得美人嫣然笑,短命十年也心甘。
田玄虽当官有道,敛财有方,却独独不好女色,吩咐田志多赏了银钱,又与众人谈笑起来,只是田喜见了美人儿悄然远去,哪里还再有喝酒谈笑的兴趣,独自一人低头盘算不已。
一众人酒足饭饱,直到深夜才各自满足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