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豆腐新年第一天营业,林大妹一大早把两板豆腐送到市上父亲的档口上,便给黄家送豆腐来了。黄二姐素芳自新年以来,父亲在家,她不敢随意外出,在家里憋得心里正难受,又合着心里有事儿,须得林大妹才能帮得,故盼星星望月亮地,只望林大妹能来看看她。这时听说林大妹送豆腐来,忙让丫头请她到绣楼来。林大妹数日未见黄素芳,心中也有些挂念,便跟丫头上绣楼来。两人见面万分高兴,拉着手说些体已话儿。
黄素芳问道:“姐姐怎么今日才过来?”
林大妹说道:“我也想过来看妹妹的,只是家里有些针线活儿要做,你知道我整粗人一个,做针线活比推磨还难,针脚一点都不齐。”
黄素芳笑道:“姐姐你倒把我忘了,有什么针线活儿你送过来让我帮你做不成么?”
林大妹脸有点红,低头说道:“倒是想让妹妹帮帮忙,就是怕你看了笑话。”
黄素芳见平时大大咧咧的林大妹也扭捏起来。心中便已了然,笑道:“姐姐是要做嫁衣了吧。姐姐要做新娘子,害羞了。”
林大妹的脸更红了,说道:“你别臊我了,刚才你说道要帮我做针线呢,可不能赖的。”
黄素芳道:“做倒是可以帮你做,只是我一个姑娘家给你做嫁衣不合适。”说完看林大妹有些急了,便笑道:“别急、别急,你这嫁衣肯定能做好,我不合适做,我给你找个合适的人来,给你做了,包比我做的好。”
林大妹问道:“还有比你针线做的好的人?”
黄素芳点了一下林大妹的额头说:“瞧你这记性,你倒忘了我还有个姐姐。她不但针线活儿做得比我好,而且她自出嫁以来,夫妻恩爱,公婆相敬,一家子和和睦睦。她给你嫁衣最合适。”
林大妹喜道:“这可不正好。”又担忧地问:“大姐姐能帮我做吗?”
黄素芳得意道:“所以你得谢我呀,你谢了我,我自能求得她帮你做。”
林大妹忙道:“这可不,正当要谢谢你的。”
黄素芳道:“可不是这样谢的。”
林大妹闻言忙站起来,整好衣服,对着黄素芳深施一礼道:“多谢妹妹了。”
黄素芳见林大妹这拿扭的样子,不由好笑,指着林大妹对丫头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丫头也太没出息了,人家帮她做嫁衣,那是天大的喜事儿,她这么道声谢就想蒙过去。”
林大妹被黄素芳挤兑得好不尴尬,便有些着恼道:“你到底要我怎么谢你、我可没你那弯弯心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黄素芳这才道:“今年元宵我要你带我上府城看花灯。”
林大妹一听,忙摇着双手说道:“这可不成,带你这么一个千金小姐进城,我可没这胆子。”
黄素芳双眼一挑,说道:“不带我进城,我便不帮你做这嫁衣,你自己慢慢做吧。”
林大妹申辩道:“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我自己都没去过,这人生地不熟的,看花灯是夜里的事,你说我们又没个亲威可投,你一个小姐缠着小脚怎去?去了怎办?”
黄素芳笑道:“这你不用犯愁,我都想好了,我骗我爹说你家有亲戚在城里,我们去了就投你家亲戚,去时叫两乘桥子不就行了。”
林大妹苦笑道:“我可不坐桥子,坐那桥子我混身都痛,再说我家城里哪有什么亲戚,这骗人的话我可不说。”
黄素芳听了,不由神色黯然,说道:“好姐姐,你整天在外头走动,那里知道我这深闺的苦。我如何年纪也不小了,在家有爹娘疼着,想出去看看或还能获准,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会是如何。我常听走货的人说,每年元宵,城里的姑娘媳妇都出来看花灯,人家城的小姑都能出得门,我这乡下姑娘倒比人家城里的千金娇贵不成。你若能答应了我带我去,我自会求得爹娘答应。”
林大妹见她说得可怜,可又实在不敢承下这事,只好实说:“城里我也没去过,我长这么大也没看过花灯,若说现在让我一个人进城去,我自然是敢去的,只是和你这样水灵灵的一个小姐出门,我心里总不踏实。”
黄素芳见她还是不答应,生起气来,翻身倒在床上,面朝着里不再理林大妹。林大妹也不知怎么再跟她解释,只有站在床边踢着地板。过了一会黄素芳“呲”一声笑了,转身起来说道:“我有主意了,我着了男装与你一同进城,别人见了,还只当我们是小两口呢。”
林大妹失笑道:“这世上有我们这样的小两口吗?这女子长得如此粗陋,却能配得如此俊俏的一个郎君?”
黄素芳拿帕儿拂了一下林大妹的脸:“这可不,就这样粗陋女子,偏就配了那样俊俏的郎君,让人家眼红去吧。”说着自笑了,把林大妹羞得。黄素芳又道:“所以我要让人家都来羡慕你,这趟从城里回来,我也给你做件衣裳当做贺礼。再把你那针线活儿也揽了。”
林大妹忙说:“这可使不得,那能这样劳烦你。”
黄素芳可怜兮兮地说道:“所以,姐姐你一定要带我进城去看花灯,我完了这心愿儿,以后也不再随便往外跑了,求求姐姐了。”
林大妹只得道:“只要你爹肯让你去,我便带你去,但你不可骗你爹说是跟我去走亲戚的,我家城里可实在没亲戚。”
黄素芳听林大妹终于松口了,不由高兴得搂住她的肩膀跳起来,哪还有一点淑女之相。
年气未消,元宵便也跟着到来了,夏雨来早早就接到金学章的信,请他元宵进城去一起看花灯,并说他已约好詹大才,要他也提前进城来。夏雨来一听詹大都也要进城,心中便痒痒起来,想着他跟詹大才住在那文星巷中,每日吟诗作赋,谈古说今,便是变着法儿,搞个恶作剧出来,也是一锣一鼓一击即合,那日子过的何等快活。在家的日子虽好,但娘亲的管束却越来越严,而且一想到要与林大妹成亲,他连拿头撞墙的心思都有了。于是禀了娘亲说是要先进城会友,正月十四日,便将衣物收拾好,偷偷抛出院墙,手上只折扇便来堂上辞了娘亲要进城,夏大娘将他送上大路,夏雨来等她走后,又悄悄折回,在墙外走马巷里了取包袱,往码头而来。此行与其说是要会友,不如说是要逃婚,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进了城说什么也不回家了。
夏雨来数次进城皆走旱路,自上次搭渡过溪东之后,心中却对渡船有了强烈的兴趣。此次便打算坐船进城,省了脚力好慢慢欣赏这韩江两岸风景。他来到码头时,码头停着的船虽多,大多都是货船,便有一两只客船,船上却不见船夫,看来都回家准备过元宵了。夏雨来无奈,但要走旱路却又有些不甘,便在江边来回苦寻,寻得好一阵子,却见那边渡头有只客船,船上船夫正在解缆绳,夏雨来见哪船不在码头上客,看来船中必有女眷,原也不想越礼,但见除此实在再也没船,中得扬声喊问道:“喂!老伯,你们要进城的吗?再搭个人行不行?“
船夫应道:“我们是要进城,只是不能再搭客,我这船是被人包了的。”
夏雨来赶了过去,说道:“老伯,我今日实在有急事要进城去,请你搭我一搭吧。我便在这船头坐坐看看风景。”
船夫说:“这个老汉可做不了主。”
夏雨来对船夫说:“那烦劳你去跟那做得主的说一声,就说府学生员夏雨来进城办事,请他给个方便。学生是个守礼之人,必不敢有犯舱内这人。”
夏雨来刚说完,船夫还未开口。便听得船舱之内有人说道:“老伯,既是夏秀才要进城,便搭他一程吧。”
船夫应道:“好的。”又转身对夏雨来说:“秀才请上船吧。”
夏雨来早听见那舱里人说的话,朝船舱施礼说道:“多谢了!”便提起长衫下摆,轻步走下船去。船夫递只小凳过来,夏雨来接过,选个位置坐下,此时红日已然高照,红日映在那淼淼江水上,如撒金播银般,流光溢彩,更有熙风拂面怎不令人心旷神怡。夏雨来正沉醉于美景中,便听船舱之中有人吟诗:
华亭霁色满今朝,云里樯竿去转遥。莫怪山前深复浅,清溪一日两回潮。
却是刘方平诗《送别》,这吟诗之人将“清淮一日两回潮”改作“清溪一日两回潮”,改得随意,却也应景。夏雨来不由暗暗点头,想不到这船舱之中却也有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