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声刚断,便听得乳娘连声呼唤:“安人!安人!”唤声中间杂着员外的声音。二姐慌忙便要起身,刚一站起也觉一阵头昏,复又坐了下去,晨风一旁扶住。林佩瑜出门来,见黄员外与乳娘搀着安人,连声呼唤,安人双目紧闭已然昏了过去。林佩瑜忙过去将安人抱起进房来,晨风忙收拾床铺安置安人躺下。二姐见安人昏迷不醒,更是哭得昏天暗地。员外命晨风将安人的头抱起,自己伸手往安人大脚根上用力一拧,安人口中发出声来,一口气吐了出来,终于慢慢醒转,听得床边二姐的哭声,又落下泪来。员外忙对二姐道:“你快将眼泪收起,你娘刚醒转过来,莫要背了气去。”
安人怒道:“我便背了气去,一了百了,省得看着自己女儿受苦,都是你这老不死的,做的什么生意,四处与人打官司,将个亲生女儿做了人情,女人远去千里外,你便是赢了官司再得了百万家财又能做甚用?可怜我这白头人,往后却要思亲想儿度日,可怜我这两个女儿,都一样的自小学礼做女红,一样的才智美貌却都让你这老不死的做了人情。如今女儿都送完了,指不定那一天你还要将我这老皮送与人熬胶哩。倒不如今日便死了,省得日后再伤心。”说完嚎啕大哭。
二姐拜倒床前哭道:“娘亲且莫再伤心,都是女儿不孝才令爹爹将儿远许北人,教儿不能侍候于母亲膝下。”
安人哭道:“我苦命的儿,教为娘怎能舍得你?”
员外立在一旁,一脸愁苦无奈,只道是为女儿寻了个乘龙快婿,女儿日后便是官家夫人,自家攀上官亲也是一门荣耀。正是商人重利,他一价的计算得失利益,只看着官家威风,太爷仪表,谁知欢喜过了头,一时疏忽,竟忘了那知县不日便要调任,女人一嫁相见无日,再者他看着知县后生,却比女人大了一倍,又是填房,怎不叫女儿委屈?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看着妻儿哭成一团,怎能叫他不心疼。
林佩瑜见这一屋子哭的不成模样,便对员外道:“伯伯还请扶伯母回房去歇着,伯母也无须太过伤心,自来男大当婚女长当嫁,妹妹迟早总是要嫁人的,能嫁个好人家是她所幸,嫁不好也是她的命,你当放宽心,莫哭出个好歹来。”
安人心中气苦,冲口道:“你倒说的轻巧,你命倒好,嫁进了书香文第,况夫君年少婆母通情,父母在侧,你自然可乐。我这女儿因何却是这等命,女儿是我所生,她有苦有难便是我这做娘的罪过。我便代她死了也是应当,当初大姐儿出嫁,已将我这一棵心撕了个碎,只是想望着二姐能好些,有些个盼头,方才苟延残喘至今,如今又要骨肉分离,这不是剐我的心么?”林佩瑜见说,只得退在一旁再不出声。
二姐见母亲话语已然有些糊涂,实在怕她再有个好歹,只得先收起泪来,劝道:“这都是女儿的命,或是前世业报。母亲且莫伤心,若母亲有个好歹,岂不是又为女儿再凑罪过。”
安人双手捶胸,连呼:“我苦命的儿!”
员外过来将她扶起,又命乳娘出去,唤来两名壮妇,打起手桥将安人送回前房去。
员外安人去后,房中静了下来,晨风扶二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二姐全身虚弱无力,晨风只得立在旁边让她依靠着。林佩瑜见房中只剩下她们三人,便问二姐道:“妹妹且莫再伤心,,哭也无益,还是思量个对策为是。”
二姐叹息道:“事已至此,还有何对策可想,我从今起便绝了饭食,饿死算了,看他知县大人要不要娶个死人过去。再给他家添个神位。”
晨风道:“阿娘,这却使不得,如今这房中只得我三人,你有何主意何不与大妹姐直言。”
林佩瑜也道:“是啊,自古道:天无绝人之路。妹妹若是决意不嫁那知县,也不必就寻生觅死的。”
晨风也道:“是啊,员外言道,那知县六月便要前往江西补缺赴任,故此将婚期定在下月,阿娘只需装病不起,把婚期拖下去,终叫他成不了亲。任期一到,他便需起程,难道还能为着婚事误了前途不成?”
二姐道:“也只有如此了,我如今心都碎了,人还能好么。晨风你可与我备来三尺白绫,若是他硬要娶时,我便在这房中吊死算了,总是不让自己身子魂儿离了这闺房。”
林佩瑜道:“别要胡说,你将那寻死的心思收起来,早刚我来时,夏秀才曾要我问你,心中对金秀才到底有意无意,请你做个定夺,他那里才可谋划。”
二姐听得此言,看来事情竟还可挽转,心中便升起此许希望。想那金秀才相貌才识,具都是上品,如今舍他其谁。便也收起娇羞,正容道:“金秀才自是人中龙凤,为妹若能许得这等君子,也是今生之福,只是如今婚事已定,夏秀才却又有何挽转之策?”
林佩瑜道:“这我却不知,事出匆忙,只怕秀才一时也未能什么主意,妹妹既有此意,待我回去与他说知,好教三位秀才与你谋个主意。只是妹妹也要爱惜自己,退一步说,妹妹当真要嫁与那知县,却也当宽怀顺变。只要夫妻和好,日后生下孩儿也是一种福气。”
晨风也开解道:“阿娘当听大妹的,莫要当真生了轻生之念,晨风自幼便得阿娘恩情,若真要远嫁,晨风便随阿娘远行,总不教阿娘落了单。”
二姐发一声喊:“好晨风,好爱婢。”两人相抱又落起泪来。
林佩瑜道:“晨风,别再惹你阿娘伤心了。你上厨房做些米粥来,与你阿娘吃了,可别当真饿成个活死人。二妹妹,这心可要你自己放宽才是,我这便走了,明日再来看你。”此时乳娘进来,晨风与乳娘交代一声,将林佩瑜送至侧门,突然对着林佩瑜双膝拜倒,把个林佩瑜慌得连忙扶起。晨风低声道:“求大妹姐请夏秀才与阿娘出个主意,莫要教她落得个多情空遗恨。”
林佩瑜道:“我与二妹妹情同姐妹,若有主意时那能看着她伤心,我回去自然要求秀才想个法子出来。只是这事只怕难为,你还须好好开解你家姑娘。”
晨风垂泪道:“大妹姐却非求秀才想个法子不可,因阿娘是为着心中有他才迟迟未定亲,若早定亲哪有今日之祸?”
林佩瑜一惊,道:“此话却不可胡说,你家阿娘怎的心中有着夏秀才?却是她自已说的,还是你猜的?”
晨风道:“阿娘虽然有些贪玩儿,却是个持之人,哪里能说与我知。只是这数月来阿娘每与我说事,总要提起夏秀才,又是骂他又是念叨他,凡有说亲的,便要将人与秀才比较一番,我便知她心思了。请大妹姐莫怪晨风多嘴,晨风知大妹姐素来量大,只望你体谅阿娘些些,求得秀才代助阿娘谋得良策,晨风下辈子做牛做马答谢你的大恩。”
林佩瑜道:“说什么做牛做马,报的什么恩,你一个丫头都如此仁义,我做姐妹的能不尽力么。”说完便出了黄家。
林佩瑜一路心思杂乱,她一生只为着生计劳顿,于儿女之情上着实粗疏,虽素来与黄二姐交好,只是二姐那棵七窍玲珑心着在也不她能度的。万万没想到二姐竟属意于那冤家,想这冤家虽也精通文墨,却无甚营生之道,又能好到哪里去?且看这世上寒儒满街,衣食无着,便也知功名难求,哪里能指望他养家糊口了?但凡他在衙门中能办些好事,便也是为后世子孙积德。又想那金秀才着实强似那冤家,若冤家真能为二姐设法,脱了官亲重配金秀才,那才是她的福气。
回到家来,夏雨来与詹金二人还等在前厅上等她,金学章更是一脸焦虑。夏雨来忙来问她情况,她如实说了,夏雨来叹道:“黄二姐果真是个烈性子。黄员外看来也有悔婚之意,只是二姐装病终不是上策。”
詹大才道:“这知县陈太爷,是个刚腹自用之人,籍着是朝中都察院左都御史纳兰明珠大人的部属。惯常多有骄横之气,为兄随父亲在县衙中出入,曾听他扬言,便是知府大人也让着他三分。再者他实也有些手段,想我饶平人民多骁勇,历来不服外人管治,这数年却尽被他用手段所制,民众虽有怨言,也不敢声张,倒使这一方看似太平哩。这桩婚事他虽有些用强,也是黄员外这利所驱亲口应承,写下婚书的。如今反悔,只怕难为。”
金学章道:“自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便有翻云覆雨手,又怎耐我老树根深。”金学章家世代商贾,家族生意做至省城,岭南一带官场商场关系蛛丝错结,几时服过输?他向来眼界甚高,一般女子入不得他眼,如今年近双十,尚未分配。他是家中长子,自幼不管相貌才识具高人一等,父母对他极是偏爱,方由得他细挑慢择至今未决。如今好不容易访着个黄二姐,难得两人情意相通,要他忍痛割爱实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