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死的？”她抬头看她，眼神暧昧。

“养老院的陈医生说是心脏病。”

听到这话，张桂兰竟微笑起来，那笑容逐渐扩大，最后竟变成了一阵大笑。董爱青莫名的望着这个由于大笑而全身不断抖动的老人，心想，自己从未听陈先生说过张桂兰原来还有老年痴呆症，她再这样笑下去会窒息而死的！

张桂兰终于止了笑，抬眼望着董爱青，缓缓伸出右手：“小董。”

董爱青脑中一片混沌，怔怔的站在那儿，死死盯着那只伸过来的苍老、干枯的手，心底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警告她：嘘，董爱青，小心啊，那可不是张桂兰，不是那个该死的鬼难缠。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只手慢慢的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明珠国际酒店

晚上12：26

“...一个健康成年人的正常含水量通常在58%－67%，甚至更高。这些水分构成人体内循环必不可少的水环境，它由包括血液、淋巴液、以及其它各种体液组成。”

王凯旋把目光调离笔记本，从身旁的床头柜上捏起一颗饱满的盼盼瓜子，扔进嘴里。

“人的机体由无数细胞构成。细胞膜具有选择渗透性，只允许部分物质渗入到细胞内部。细胞膜的这一性能使细胞成为一种生物滤器。许多担负相同任务和功能的细胞组合而成的器官，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大的生物滤器。当水从机体内流失，生物滤器便被封锁，无法再进行剔除功能，各种病理现象也就此产生。”

王凯旋噘起嘴，舌尖将瓜子壳推到了唇边，用力一吐，“卟”，两爿瓜子壳在空中划过两道漂亮的弧线，一片飘落在了皱皱巴巴的床单上，另一片则不偏不倚的落进了被王凯旋放置在床尾的空纸杯里。

“本案四名死者的组织样本，经送四川大学生物研究室化验，结果显示，四人细胞样本内平均水分含量低于43%，属严重脱水。据此可以推论，四人系由于体内严重缺水，导致机体功能失衡而致死亡。但具体脱水原因尚未查明。”

王凯旋合上电脑，双手枕头的倒在床上。向娟已经解决了死因问题，接下来的问题就更棘手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床头板后的那面墙，污秽得分不出颜色的墙纸有不少地方已经剥落了，露出墙体本来的面目。就在这堵单薄的砖墙那边，睡着他能干的红发搭档。王凯旋侧耳听了听，那边悄然无声，已经半夜了，向娟一定已经睡熟了。

王凯旋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失眠的夜晚，时间会像堵塞了的沙漏，静止了流逝，会被绝望、疲惫的人拉长成无数个分分秒秒。...

记忆中数不清的夜晚，自己就像这样凝视着死亡一样的黑暗，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呼吸，整段整段的背诵着脑海中浮现出的任何文字。如此这般他知道了自己的心脏每分钟跳动56次，每次泵出的血液约有60毫升，那每分钟就有3360毫升，每小时是20万毫升，每天是483万毫升的血液供养全身；周朝绵延800年。朱熹自己不让老婆裹小脚，但却提倡别人的老婆女儿裹小脚。秦始皇最早实行标准化作业、、、、

他害怕黑夜。记忆中黑夜就是噩耗的温床：妹妹的失踪、父亲的被害、所有不好的事情都选择在黑夜发生。

他还害怕失眠。无眠的夜晚，黑暗就像电影的幕布，一遍一遍的重映着他不愿回想、无可挽回的过去。他会一次又一次的站在卧室门口，拧开老旧的门锁，在那里面徒劳的搜寻妹妹的身影；他会一次又一次的抱住父亲的瘦弱的躯体，告诉他，他其实一直爱着他。他还会抚着向娟的手，对她说真相其实并不存在，一切都是他这个怪胎的狂想。

面对向娟,他常会觉得自己有罪。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一个人，他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一个人思考、一个人行动、一个人作战。直到突然有一天，向娟出现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援助的手。

王凯旋闭上眼，在心底叹口气。面对这个长发女孩，他无法不让自己愧疚。自己正像幼年时的向娟，亲手替她毁掉了原有的世界，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假像和谎言。然而愚蠢的是，自己却无法帮她重构一个真实的美好的生活。许多年过去了，他们仍然在旧世界的废墟中徘徊、徜徉，摸索着通向真实世界的出路。在探寻的过程中，向娟跌倒过、受伤过、失望过，甚至一度消失过（但那不是她的错），但她却从未放弃过、怀疑过。她总陪在他身边，告诉他，真相就在前面，也许距他们仅仅一步之遥。

王凯旋紧紧闭着眼，他讨厌黑夜，讨厌失眠，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从未让向娟离弃过的自己。

讨厌。

讨厌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