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见张海沉默起来,心头泛起一阵涟漪。张天伸手在张海的左肩拍了两下,说:“哥逗你呢,别放心上。其实也没啥可难为情的,不就是那个嘛哈哈……”张天笑得很张扬,这让张海更为的尴尬。
“好啦,咱们换个座位,以后你就是我司机了,表现得好,有奖励!”张天鼓动着张海去驾车。
张海撇着嘴说:“司机……说来说去还不是一车夫!有啥奖励?说来听听?”
张天沉思了片刻说:“带你去澳洲!”
张海骄横的表情顷刻间笼罩上一层木纳的色彩,问道:“真的?”
“真的!”,张天的语气里带着万分的坚定。
车子洋洋洒洒的驶过大大小小的饭馆、超市、旅店……天边的夕阳渐渐模糊起来,彩云的绚丽染上了灰色的面纱。
夜,又将来临。
回到家中,和预想的一样,父母不在家。这些年,父母在外谈洽生意、应酬客户,经常无暇照顾兄弟俩。张天和张海也因此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小宝,你先做功课,哥做完饭叫你。”张天拍着张海的肩膀说。
张海“恩”的一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厨房里,响起“刷刷”油锅炸开的声音,张天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三月的北方,总有刮不完的风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伴着树叶犀利的沙沙声。起风了,大大小小的柳絮夹杂在风尘中,飘散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开饭啦。”张天在厨房如释重负的喊着。
张海关上房间的灯,顺手带上了房门走进客厅。张天端着冒着热气的盘子从厨房出来,是一道红烧鸡翅。看着张天系着围裙的样子,活像个老妈子。张海忍不住又是一脸坏笑。
张天努着嘴,说:“笑什么?哥做牛做马的,还不是为了你一顿饱饭。”
张海瞧着张天油光光的脸,强忍住笑意,说:“老哥教训的是,老哥的恩情小弟永生不忘……”
“你就笑吧,你就笑吧。看看你的脸憋笑得都快变形了,看以后谁家姑娘愿嫁你?”张天怒笑不得的说道。
张海看了看盘子里的肥大的鸡翅,又看了看张天,眼神流露出一丝诱惑。
张天会意的笑着走到客厅的柜子前,打开橱门,取出一瓶茅台酒,装作严肃的说:“等着瞧,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被老爸逮个正着。”
张海接过酒,利索的打开瓶盖,凑着鼻子闻了闻说:“有哥在,怕什么?正所谓有福同享嘛。万一哪天被爸爸发觉了,你就一马当先的认了。到时候你屁股开花了,我替你擦药酒,端茶送水的伺候你,哈哈。”
张天没好气的拿来两只玻璃杯,又从厨房拿出其他两样小菜,然后凑到张海身旁坐了下来,两人边聊边享受着一顿惬意的晚餐。
张天看着张海满嘴油腻又津津有味的表情,说:“小宝,下个月初顺平县的桃花节要开幕了,咱们一起去赏花怎么样?”
张海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说:“行,顺平的都桃花节都办过三年,始终都没去体验一下,是个遗憾。听说那边的伊祁山是尧帝的故里?”
张天打了个饱嗝说:“嗯,上古传说伊祁山是千古圣贤尧帝的出生地,并流传着许多有关尧帝的民间故事……”
晚饭过后,张天做着“老妈子”份内之事,洗碗、刷锅、抹桌子,而张海一转身躲进了书房。书房好几天没通风,弥漫着淡淡的木质家具的气味。张海走到窗前,看到外头的树在昏暗的路灯光下不停的摇曳着,风刮得比先前更猛烈了。张海顺手推开窗户,心里想:或许要下雨了。
路灯映照着的水泥马路上,树影投下的光斑随风而动,影状万千。不远处传来啼声,在昏沉的光线下,依稀可见络着长长胡须的老头,身裹着厚重的粗布大衣,赶着驴车。车上放置着两个鼓鼓的麻袋和一大堆干草。
张海想,生命的路就像那毛驴的步伐,缓慢而悠远。人生就如那沉沉浮浮的萍,无根无序,自己最终将飘向何处?无迹可寻。
书房的门被推开,张天端着茶杯走近张海身边,说:“看什么呢?喝杯清茶醒醒酒,给。”说完,顺手把茶杯递了过去。
张海双手捂住温热的杯子,说:“风很大,要下雨了,”犹豫了片刻,“哥,你怎么看待婚姻?”
张天笑出了声,说:“臭小子,怎么想到问起这个来”话语间抬起右手重重的拍在了张海的肩膀上,“婚姻是人生的归宿,是家的感觉。”
张海带着迷离的眼神注视着张天,微动着嘴唇,无力的轻叹了一声:“家?”
张天停留在张海肩上的手又重重的捏了一下:“小宝,你有心事。”随后,再也没说什么,沉默着退出了书房。
张海坐到靠椅上,打开电脑,右手伸到左肩上挠了挠。不知是张天太过用力,还是心事作祟。酸酸的感觉堵在心头。是生理?是心理?粱童发来了新邮件,张海的情绪在粱童的文字里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隔壁房间里的张天漫不经心的看着碟,一遍遍不停按动遥控器倒退着剧情。张天反复揣摩这张海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从小到大,在张天眼中的张海是个透明的孩子,没有什么秘密能瞒过张天犀利的眼神。而这次,张天被蒙住了,这让他感到不安。
夜里,张天抱着张海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的被褥飘扬着淡淡的清香。在父母经常早出晚归的日子里,张天总是在睡前把张海搂入怀中,而张海也很乐意躲在张天的怀里入睡,这给他一种无以名状的安全感。十几年来,哥俩都习惯了这样的睡眠方式。
“小宝,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你如此心事重重。”张天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张海在张天怀里蠕动了一下身子,喃喃的说:“哥,你多想了,赶紧睡吧。”张天叹息着说:“这是什么世道呀?我们家小宝也学会心口不一了。”沉默了片刻,张天又忍不住说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罩着你,保护你。相信哥哥吗?”张天没有听到张海的回复,片刻之后,却等来了张海轻微的鼾声。在黑暗中,张天合上眼睛,嘴角浮上了欣慰的微笑。
04
2002年,4月,上海
隐晦的天色没有预期的笼罩着大片天空,清明时节的雨在南方城市的上空纷纷飘荡,时断时续。宁静午后的校园里,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清晰可辨。倚靠着冰冷墙壁的粱童双手捧着温热的水杯,专注的观摩着又一年的绵绵细雨。
阳阳不知何时凑到了粱童身边,脑袋搁在课桌板上,同样的专注观摩着粱童的表情。粱童回过神来,惊讶的看着身旁的阳阳说:“呀!口水……”阳阳被粱童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扬起脑袋,伸手去抹右边嘴角,眨巴眨巴的说:“没有口水呀?”
粱童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一时间不能自已。教室里的目光刷的全都转向粱童,或好奇或带着一丝不满。阳阳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报复性的拉着粱童的手说:“走,打球去,这是惩罚。”粱童笑意未散的说:“雨中打球?怎么比雨中散步还浪漫?”说着,两人奔出了教室。
踏着大大小小的水洼,粱童和阳阳果真来到了篮球场上。平时在球场上挥洒青春的男孩女孩们,此刻早已躲进了教室,球场因此显得清冷起来。
粱童一向很少打球,他不喜欢过分热闹的场合,因此见识过他球技的人,没有不汗颜的。阳阳面对一个没有威胁力的对手,高调的说:“我们比什么?你决定吧。”粱童不甘示弱的说:“老规矩,打格子。”
篮球来回跳跃在手掌与湿漉漉的水泥地之间,溅起许多水花,空旷的球场四周回荡着清脆的击打声。
“你们真不够义气,也不叫上我。”落落打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从不远处走来。
阳阳憨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落落转动着伞把说:“你们可真够狂的,打球的声音都传到教室里了,我顺便也来潇洒走一回。”
粱童一手击打着篮球,一手指着落落说:“那个那个谁?别打着伞呀!多没情调!”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落落拿起搁在一旁的雨伞,擦拭着额角的水分,说:“这个周末来我家吧?我给你们画幅素描像。”
在这个青春绽放的年岁里,有多少生命尽情挥洒着悸动?雨水浸透了三个年轻生命的同时,也洗练出一片更为明净的天空。
05
2002年,4月,保定
四月的保定,槐树早已长得郁郁葱葱,嫩绿色的槐树叶被肆无忌惮的沙尘蒙去了光泽。高高的天空下漂浮着厚厚的云朵,偶尔有候鸟从地平线上升起,缓缓掠过这座古老而苍凉的小城市,一路向南而去。
开车从保定市区出发,走保阜路。一番颠簸之后,终于顺利到达了顺平县城,由县城向西,那就是伊祁山的方位。在去往伊祁山的途中,“人间四月芬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情景提前映入眼帘。车辆行驶过的小路两侧,绵延起伏的桃花汇成一片花的海洋,百里不绝。
荒废已久的千年古堡的断壁间,烙印着横七竖八的裂缝,裂缝中生长着茂盛的葛藤和荒草。张海和张天把车停在伊祁山脚下,便开始涌入攀登的人群。桃花丛中,密布着许多人群,他们穿梭在花海中欢笑着、欣赏着、陶醉着,如梦如幻,张海想:真可谓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站上伊祁山的踏云石,视线一下开阔无余。西边的太行上群峰齐舞、逶迤连绵,如惊涛骇浪,似天马行空,气势雄伟而壮观。而在东边平坦如垠的千里原野上,城镇、乡村星罗棋布。站在伊祁山上遥望,古城保定、定州,有时清晰,有时模糊,虚无飘渺,若隐若现,犹如蓬莱仙境一般。
张天满脸悦色的说:“小宝,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张海欣喜的回答道:“迎面花海,处世忧愁,随即而去。这远离俗尘的超脱感要是能长久,那该多好。”
张天摇摇头说:“人制造了社会,就必定要投入其中,这是互补。心境超脱的僧,无论身在哪里,都一样能成佛。你说呢?”
张海愣愣的说:“心境?”
下山的路走起来轻松了许多,不知不觉张海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张海突然感觉到呼吸有些急促,于是停止了脚步,双手撑着一块巨大的残石蹲了下来。张天大步走在前方下山的路上,不经意的回头才发现张海出现了状况,立马折了回去。
“小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张天不安的问,伸手去摸张海的额头,“呀!怎么那么多汗?”
张海看着张天焦急的表情,深呼吸了一口,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我们走吧。”
张天疑虑着说:“你这样子还叫没事?来,哥背你下山,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张海直起身子,似乎轻松了许多,用手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说:“这可是山路,你要是背我这么大个人,咱们就要一起去见尧帝了。哈哈,我真没事,走吧。”
张天凶狠很的瞪了张海一眼,说:“臭小子,乌鸦嘴!不许胡说……好吧,那我们就走慢点。”
车子一路飞驰,车轮所到之处,黄土狂乱的飞舞在空气中,一簇簇的桃树向后退去,消失在视线的另一头。乡间小路边不时传来狗吠声,不远处的村庄上空漂浮着袅袅炊烟。
张天一边驾着车,一边惋惜的说:“小宝,你看这小村多宁静,要不是你身体不适,还真想在这农家住一夜呢。”
张海精神抖擞的说:“那还等什么?赶紧停车。”
张天没有理会张海的要求,继续开着车。过了好一会儿,带着半逗半认真的口吻说:“那怎么行?你可是我们全家的宝。要是晚上你又像刚才那样,那怎么办?这穷乡僻壤的地儿,上哪里去找医院?”
张海嘟着嘴,咕哝了一会儿说:“哥,你也真够酸的。你看我这身子骨,像病秧子吗?”
张天扭过头迅速打量了张海一番,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到达保定市区的时候将近傍晚,夕阳燃烧着西方的地平线,金黄色?血红色?或许还有银白色。
张天执意要送张海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张海有些不高兴。无奈之下,张海义正言辞的说:“你看现在都几点了?医院都打烊了。”张天又气又笑的说:“扯蛋!医院还有打烊的?”张天皱了皱眉接着说:“不过也是,主治医生差不多都下班了,恐怕无法做全面检查了。那就改日吧。”张海推开车门,脸上露着胜利后的微笑,说:“今晚,我们在外面吃吧?”
哥俩选了一家东北馆子坐了下来,玻璃窗外行人匆匆,这座发展缓慢的城市散发着浓浓的古意。夕阳渐渐落了下去,张天关切的说:“小宝,你今天身体不适,三七分怎么样?”张海有些不服气,反驳道:“不行,这也太便宜你了,四六分。”
张天和张海都是爱酒的人,在他们心中,酒是好东西,只是其中韵味各有不同罢了。
自古以来,酒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经历几千年风风雨雨,多少朝代湮灭,多少文化落寞,而酒文化始终没有褪色。有人说酒代表着“自由”,是一种绝对的超脱。很多很多年以后的张天和张海或许会明白,酒,给予人的,不只是“自由”。
06
2002年,5月,上海
走过十字街头的时候,粱童忽然想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小海的邮件了,这让粱童萌生了许多猜测。是不是小海发生什么意外了?是不是小海不小心遗忘了邮箱密码?还是小海的唠叨有了更好的听众?
粱童失失落落的回到家中,他的妈妈急匆匆的从厨房赶出来,问道:“酱油买回来啦?”粱童意识到了什么,用左手在自己脑袋瓜上拍了一记,喊道:“我这就去买。”说着,便冲出了家门。粱童的妈妈望着远去的背影,双手在围裙上擦拭了几下,叹息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粱童再次踏进家门的时候,屋里弥漫扑鼻的香味,原来是菜已经摆在了饭桌上。粱童拎着酱油,好奇的说:“咦?不用酱油啦?”粱童的妈妈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说:“等你买回酱油来,我们就可以中饭晚饭一道吃了!原来准备红烧的鲫鱼,现在改烧成鲫鱼汤了!”粱童搁下酱油,笑呵呵的奔向饭桌。
粱童的母亲一边往儿子碗里舀鱼汤,一边叨叨絮絮的说:“童童,学习上可要加把劲,家里供你上学不容易啊!”粱童扒着碗里的米饭,淡然的说:“家里的情况我知道,等高中毕业了,我就去工作。我长大了,应该担负起这个家的责任。”粱童的母亲眼神中流露着几分凄楚,说:“要是能考上大学就继续念吧,别担心钱的问题。”粱童埋头继续扒着饭,脑海浮现起小海的模糊轮廓,掉下一颗晶莹的泪。
(拖拖拉拉的,终于完成了第二章,接下来的第三章,将是本部小说精华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