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愿望,非常愉快,后来他琢磨出那是一股温柔的爱。
两辆车一路飞奔,下了公路,又走了一段有着无数车辙的土路,土路两边是庄稼地,玉米苗齐齐地从新割的麦茬上探出头来,远远的红砖堆、高耸的烟囱出现在大家面前。窑场到了,车停下了,金德仁先从车上下来,新来的工人也纷纷从车上跳下来,满脸兴奋,东张西望的,脚下的尘土飞起来。
两个运坯的工人推着满满的一车湿砖坯走向晒坯场,他们光着上身,肌肉绷得紧紧的,背部呈古铜色,在太阳下油亮亮的,快速地向前移动,汗一滴一滴砸在尘土里。
那个大奶子女人下了车,鞋子似乎不合脚,走起路来身子一扭一扭的。红色的围巾像摆设,松松地在胸前系了一个扣。没有一句话,只是满脸的好奇。她漫不经心地在砖机旁转了转,看到砖机旁制坯的地方围着三五个人在整理砖机,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光着脊梁,浑身黑黑的,圆圆的脑袋,裤衩已分不出颜色,像个小泥猴蹲在砖机旁,掏湿坯。她嘻嘻地笑起来,摸着那个小孩子的头说:“还有这么小的小孩子?”转过身子对金德仁说:“他像个童工?”
金德仁白了她一眼,听出是讽刺小孩子长得小,他说:“他人长得小,又长一张娃娃脸,岁数不小。”又接着说,“这不是我雇的工人,他是跟着同乡来的,没有家,一个人在社会上瞎逛游,来这里干多干少无所谓,给他碗饭吃吧。”
金德仁说完便向四周吆喝道:“你们都到办公室登记个名,那里有人给你们分工。”
郝少红才知道这个司机竟然是场长,她伸了一下舌头,不再言语。
摘下围巾来的少红长相俊俏,对谁都笑吟吟的。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个子有一米六八,大嘴大脸,脸上白里透红,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像狐狸一样美丽的丹凤眼。她来到这里显得很兴奋,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厚厚的嘴唇,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个齐腰的辫子。男人们的眼睛亮起来,活也不累了,窑场上的灰尘也不那么讨厌了。大家都认为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干个轻快营生,到饭店站个桌什么的,言外之意可以凭脸蛋儿吃青春饭,怎么会来这与泥与水打交道的砖场干活呢?大家很纳闷,也很高兴。金德仁招她来就是想让她干伙房,兑现老赵提出的事。她会笑,见了谁也笑眯眯的,尤其在金德仁面前,笑得更甜,金德仁便像酷热中饮了一杯凉汁,从头到脚都畅快。少红帮着老赵摘摘菜,做饭,还给她调了个兼发砖的活,客户从会计那里打上单子,她照单子上的数目,指定客户所拉的砖;没有要砖的,她尽管在屋里歇着,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多起来了,郝少红说话甜甜的,格外悦耳。同客户打交道,少红十分干练。围巾是不围了,戴了一顶长沿的灰色凉帽,头发披肩以下,有时辫一根独辫垂在腰间,摆来摆去的很惹眼。
看起来十分高傲的少红,却十分随和,同谁也自来熟,买砖的、送渣子的客户喜欢来办公室坐坐,喜欢同她开些带诨的玩笑,她都一笑了之。
在窑场这个男性世界里,郝少红成了男人们注目的焦点。金德仁的身上似乎注入了一股生气,人也精神了许多。少红那种迷离的眼波搅得窑上男人们内心波澜壮阔,似乎从开窑到现在男人们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关注一个女人。
郝少红天生就是那种见了就让人记住的一类女人。她不笑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忧郁的神情,似乎包含了她所经受的过多的灾难。她看你的时候,尤其男人,她会盯住你的眼睛,给你一瞥温柔的哀怨,她那和善的美丽的面孔,让人生出好多爱怜,让男人们在她面前忘记了年龄。
窑场上需要一批稳定的有组织的劳动力,从劳务市场上雇工是最不可靠的。劳务市场上都是些散兵游勇,爱干那些一天一结算的活,今天在城里拉点东西,明天说不定就去农村地里干点农活。这样就出现了一些专门组织干砖场活的二工头,窑场老板依靠这些二工头来组织人员,远的来自四川、贵州,近的来自沂南等地,所以一个砖场上的工人往往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人,由一个或者两个工头领着,工资待遇也由工头去理论,工头从中抽取提成,自然得到更多的利益。一九九○年用工已经发展到了这种方式,砖场的大老板喜欢用这些人,自己操心少,人也找得齐。金德仁雇用的四川民工,都在东院居住。隔上一些日子,一个个头上梳着许多小辫子的四川女人,往往领着三四个孩子来看望在这里做工的自家男人。在长得有半人高的玉米地旁边,常常遇上一群四川女人,她们个子不高,脸黑黑的,大人怀里抱着,背上背着,手里牵着大小不等的十多个小脏孩站在路口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