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远江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朝比奈泰朝伏在地上，他的眼前是研读和歌的今川氏真。看着这样的氏真，他的心中一片安详，然而他的手中还有一柄剑，即将出鞘的剑。

今川氏真一声叹息，缓缓将歌纸折起，摆到几前，说道：“你是说连井伊家也背叛我们了吗？”

朝比奈泰朝将头埋得更低，但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是的！这次牛久保退兵之后，我心中始终存在一个疑虑，父亲究竟为何会死？我左思右想，终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井伊家早已在暗中串通起松平家了。”

今川氏真有些犹豫，问道：“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朝比奈泰朝仍旧字字有力：“殿下！父亲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岂会失手于上宫林。而平日只会拖后腿的井伊直亲却能全身而退！这不匪夷所思吗？”

守在今川氏真身旁的三浦义政沉声道：“我军在三河连战连败，我也怀疑是内奸所致。”

今川氏真瞳孔收缩，道：“人心啊，真是万恶的祸根。为何天神要将人心造得如此险恶、如此变幻莫测？”

今川氏真不再说话，抬手拿起一阕和歌。朝比奈泰朝久等之下，却不见回答，于是微微抬头，瞧见今川氏真兀自看着和歌，他只得转头向三浦义政求助。只见三浦义政对他不住点头，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一五六三年秋，朝比奈泰朝率领挂川城部队攻到井伊谷城下。

厮杀声越过城墙，在新野亲矩的耳中回荡：“井伊城主，你真的决定赴死吗？”

井伊直亲充满讽刺地笑道：“想不到我一生为今川家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唉――”井伊直亲长叹一声，继续道：“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可不想人生的最后留下污点。亲矩，万千代就拜托你了。”

新野亲矩满脸郑重地说道：“井伊城主，我定会将万千代培养成人，复兴井伊家的！”

新野亲矩抱着万千代，转身而去，身后留下长长的、久久没有化去的轨迹。井伊直亲看着自己的佩刀，亮泽的刀身上映着深褐色的斑痕，这是他斩杀敌将而留下的印证，每一点都是他为今川家立下的功绩。

他凄惨一笑，想到当初与松平家康一同担当先锋、驰聘沙场的时光，回忆起一幕幕，那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家臣离开自己而去的情景。“也许我也应该选择家康选择的道路吧。”他自言自语道。

刀锋一转，刺入腹部，血液覆盖了那一枚枚深褐色的印章。

新野亲矩抱着万千代来到城下。井伊家的家臣们在做最后的拼杀，还没有人知道城主已经切腹自尽了。新野亲矩看了看怀中两岁多的孩子，他没有哭。在被黑布裹满周身的缝隙中，新野亲矩看到一双坚毅的眼睛。

“好孩子。我要冲了。”新野亲矩低语一声。

他冲入了战阵，黑暗之中，他不顾一切地冲刺着，斗转星移，刀光剑影与厮杀惨叫都抛到了脑后。风呼啸着，他喘息着，但他的双腿却无法停息。

西边密布着巡逻的斥候，层层放哨，密不透风。朝比奈泰朝也算计到公子会逃向三河吗？

发麻的腹部这时有了痛楚，新野亲矩伸手去摸，湿湿的，粘粘的，是血。应该是在刚才突围时中的招。凭着多年的经验，他大约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井伊城主，我定会将万千代培养成人，复兴井伊家的！”

手中还有两岁的万千代的柔软触感，新野亲矩不禁嘲笑自己，半个时辰前作出的承诺这么快就无法兑现。

不及细想，新野亲矩没入了南方的黑暗之中。他没有注意到，他倚靠的树干上留下了他的血迹。

※♂※♀※

夜间瑟瑟的秋风，弄得树叶随枝头摇动。傻辉躲在一株厚实的辽杨上，密密麻麻的树影与他的身影交错，沙沙的叶木声掩盖了他的呼吸，在这个位置要发现他几乎不可能。他一路追那个夜行者而来，想不到竟到了这牛久保城。当初他随军参战都田坂，已经见识过这牛久保城了。而眼下诵经之人，他也识得，就是当初和松平殿下对眼良久的饭尾连龙。原来三河这场大变故的罪魁祸首在此啊。许久缠绕在傻辉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释。

饭尾连龙闭眼诵经，夜行者在一旁静静地守候着。

约莫一炷香后，饭尾连龙终于诵完经文，睁眼微笑道：“看来进展得很顺利呢。”

夜行者诧异道：“小人什么都没说，大人怎么就知道进展顺利了呢？莫不是已经有线人先行告知了？”

饭尾连龙莞尔道：“非也。是你的眼神。你还是老样子，眼神中藏不住东西。”

夜行者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说道：“是大人太厉害了。我家夫人可是从来猜不到我在想什么的。”

饭尾连龙更是大笑起来：“还有这回事啊，哈哈，原来如此。”三河一向宗之事的顺利，令饭尾连龙心情大好。时下就算颠覆不了松平家，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松平家康也别想稳住三河。他正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重整军势，收编三河的中立派。想到这里，心中大定，对夜行者道：“义广，眼下诸事皆定，你就回引马城留守吧。”

夜行者饭尾义广领命而去。

树上的傻辉思索半晌，觉得此刻回去禀报主公，价值不大。于是又是星空漫天，两人一先一后飞奔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