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景致无限,姜萦一个人很是伶仃,独自欣赏日落的美景。
秦王日渐消瘦,心绪很是不宁,一为高渐离,一为姜萦,加之政务繁忙,日益憔悴。
眼见姜萦一个人呆怔,两眼痴痴望着暗淡的天色,心下更是茫然。
秦王暗自道:“朕不知如何才能令你欢喜,天天如此,教朕好是烦忧。”
姜萦凝神慎立,思绪遄飞,突觉脚步琐碎,便回头一望,只见秦王愁眉苦脸走过来。
姜萦心道:“姜萦啊,为甚么你不忍心杀他,还要害他伤心。”
秦王上前,将姜萦的素手拉紧,低声道:“不出几日,你的大姊便能来到咸阳,见了他,你自然会欢喜的。”
姜萦一愣,低声道:“陛下,五日之后,便是姜萦考妣的祭奠之期,姜萦在世上孤苦伶仃,惟有她一个亲人了。嫁与卫王之后,我便很少见到她了,恐怕我们之间,很是生疏了。”
秦王微微一笑,道:“姊妹连心,即便天各一方,心依然相互灵犀。”
姜萦叹息一声,偎依在秦王肩头,便默然无语。
秦王心内很乱,他不想问姜萦为甚么要杀他,但心下琢磨,或许是很大的仇怨,或许根本没甚么仇怨。但姜萦求他护送远在卫国的大姊来秦,心内不禁疑问,恐怕其中与他有甚关联。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神里萦绕。
秦王幽幽一叹,道:“教朕如何去做,你才能快活一些。”
姜萦微微一笑,道:“陛下,姜萦已经很快活了,不需在为我做甚么了。”
秦王道:“朕不忍心见到你如此模样,你憔悴一分,朕便是心痛一分。”
姜萦叹息一声,道:“姜萦能与陛下朝夕相对,已经心满意足了。”
落日阑珊,东风依旧,只是柳絮纷纷,将满天遮住。
转眼,已是三日之后,依旧黄昏时分。
柳絮纷飞,漫天都是,甚为好看,加之东风顾盼,别有一番美妙的景致。
姜萦呆怔,心内焦乱,很是不安,她知道,自己与秦王的恩怨应当彻底了断的时候该到了,父母的祭奠之日,便是心爱之人的死期。
姜萦沉吟道:“决相知兮何彷徨,心有伤兮人茫茫。”
便听轻盈琐碎的脚步声渐来,一个女人声音道:“妹妹,你难道喜欢上那个暴君不成,为何这样伤心?”姜萦轻转身形,潸然下泪,幽幽道:“不错,秦琴与他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姜萦微微向前一看,便见一白衫女子正凝神而立,神情之中很是惋惜。想不到一隔数年,方才相见,大姊面容憔悴,青春渐去,已非旧日风采。
她心下酸楚,凝噎道:“姐姐,妹妹不孝,不能拭杀仇人。”
姜伶愁容满面,一见妹子潸然下泪,心绪很是不宁,上前几步,将她搂在怀里,任她哭泣。口里只是说道:“姐姐不会怪你,与你失散多年,今日方能得见,姐姐欢喜得紧。”
姜萦幽幽道:“姐姐,我狠下心肠,想要杀他,但无论如何,也下不去那一剑。”
姜伶叹息一声道:“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不将杀死,父母之灵,岂能安息?”
姜萦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不想他死,我愿甘心代他而去。”
姜伶摇头苦笑道:“后日,便是父母的祭奠之日,既然你下不去手,我将亲自杀他。”
姜萦低声道:“姐姐,秦琴不想教他太过痛苦死去。”
姜伶寻思片刻,小声道:“既然你想让他痛快死去,我自有方法,只需要在他酒水之中灌有毒药,一饮而下,须臾便会毒发身亡,一点痛苦也没有。”
姜萦神情惘然,目光痴痴,心内痛苦不堪。
姜伶冷笑一声,道:“狗皇帝尽杀姜家满门,此仇何其大哉,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儿女私情而将仇恨抛诸脑后。姐姐与你受这许多苦楚,皆是拜他一人所赐。”
姜萦神情木然,心道:“陛下,大仇不报,父母如何安息,千万不要怨恨姜萦,姜萦有自己的苦衷。”
姜伶眼见残阳渐渐落下,余光将云彩染得通红,不由长长一叹,沉声道:“逝时匆匆,去而不反,想不到,转眼之间,已非昨日旧梦。今往来,犹未知归也。”
姜萦苦笑一声,道:“生而何欢,我这一生为仇恨而活,委实太累,真应该好生歇息了。”
姜伶目光恨恨,道:“只要将他杀毙,我们便在没甚么烦恼了,是生也好,是死也好,甚么也不重要了。”
姜萦叹息道:“姐姐,你不想卫王么,你真能舍他而去?”
一问之下,姜伶登时呆怔,一时茫然,不知如何作答。过有半晌,方才幽幽道:“我只不过是瞒他,去看秦国的秦琴,说不久既归。若是他知我为复仇而来,定然不让我前来。想必,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姜萦心道:“姐姐,秦琴一定会保全你的性命,让你回到卫国。”
姜萦低声道:“别离之苦,甚之又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到浓时,如何化解?”
任凭柳絮漫天,夕阳无限,两人相对潸潸,甚为凄凉。
姜萦很为烦恼,何去何从,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做。
她想,与其玉石俱焚,不如亡其一人,谁也不去伤害,自家成全自家。
她扶在床榻上痛哭流涕,衣衫沾染许多眼泪,将薄衾染湿一片,面容更是憔悴。
秦王轻轻走入她的寝宫之内,眼见她如此伤心,心内一阵抽搐,便柔声道:“为何如许伤心,不知道是谁惹恼了你,朕为你出气。”
姜萦微微转过身去,将泪水抹去,低声道:“陛下,姜萦与姐姐团聚,心内好是欢喜,想是一时难以抑制情愫,便不知不觉的哭泣起来。”
秦王哦的一声,道:“朕只想你能快活一些,不要终日这样闷闷不乐,见你不快,朕又不知如何去哄,心内很是难过。”
姜萦幽幽一声道:“陛下,姜萦的心一半属於陛下,另一半属於自己。与陛下朝夕相对,我自然快乐无比,但人世之间,有许多事是不能圆满的。”
秦王见姜萦神色异常,似乎有许多话要对自家倾诉,但张了几回口,都未说出来。
秦王知姜萦脾性,既然她不想说出来,便不能强问,问了反倒不好。
过有片刻,姜萦低声道:“陛下,姜萦衣衫凌乱,面容不整,容我沐浴更衣。”
秦王应道:“诺。”便兀自坐在宫内正心的黑木凤椅之上。见桌上放一酒尊,便取过玉碗,倒上一碗清酒,独自饮顿,唏嘘不已。
大殿本为东西两部,中间为薄纱垂落,将殿内平分两部,东为床榻,西放玉缸。
秦王微微一瞥,便见姜萦穿过纱帐,已入西侧,正缓缓至玉缸,准备沐浴。
姜萦心道:“秦王对我宠爱有加,始终没有强迫於我,至今仍是清白之身。他对我一片痴心,我又如何忍心将他杀死?但若不将他杀死,父母亡灵如何得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无论如何,你都得去死。反正我都是对不住你,便将自家身子委托给你,不负你的一片深情。”
秦王目光斜睨,透过素纱,便见姜萦轻解罗裳,褪下冰衫,显现出女儿家美妙的身体来。秦王一愣,看得痴痴,见她脸蛋红晕,光泽荡人,肌肤凝脂,动人心魄,如此完美无暇的身体,宛如人世之间最晶莹的玉石。
姜萦扶着玉缸,轻轻步入,将整个身体坐入,轻荡玉臂,扬起花瓣,沐浴起来。
姜萦眼见玉臂微泛泽光,自己也不禁愣住,原来自家美丽如此。
花瓣巽香,一种淡淡的香味兴起,弥漫整个宫闱,沁人心扉,让人陶醉。
姜萦轻起玉唇,歌道:“有女姜萦兮名阿房,倾国倾人兮倾咸阳。冰绡凝衫兮配玲珑,兴靥浅唇兮幸君王。王雎关关,鸿雁嘤嘤。而来诀别,描我娥眉。”
秦王叹息一声,自倒一碗酒,一饮而尽,只想大醉。
姜萦沐浴而后,微起美身,用锦帛将身上沾染的水珠擦抹掉,披上一件薄纱,赤脚露膊,来到秦王身前。
秦王呆怔,微微一叹,又饮一碗清酒,便目不转睛看着姜萦美妙的身体,心神激荡不已。
薄纱之内,侗体毕露,万千风情,皆在其中。
秦王微微一扬头,惑道:“此为何意?”
姜萦嫣然一笑,柔情无限,自家斟满一碗清酒,道:“陛下,姜萦只是想想好生陪你一晚,人生太过匆忙,逝时不反,今是而昨非。如此良宵,不容错过。”
秦王斟满一碗酒,道:“你是否心甘情愿?这恐怕并非是你的意愿。”
姜萦微微一笑,将酒端起,一饮而尽,道:“一醉方休,人世之事,不要在想。陛下,你我只须尽兴而已。今日错过,他日何缘?”
秦王斜睨双眼,心内百般滋味,姜萦虽是笑语盈盈,但眼内的痛苦却是遮掩不住。
秦王将酒一饮而尽,放下玉碗,将姜萦搂在怀中,只觉肌酥肤滑,十分凝人。
姜萦暗自凝想,自家如何才能不辜负秦王的一片痴心?自己能做的,便是给他一夕的欢娱而已。
秦王仰头一叹,道:“朕不想你为迎合朕意,而心有遗憾。”
姜萦柔声道:“陛下,人生苦短,有几日闲暇?错过之后,恐是在无。”
秦王幽幽道:“姜萦,无论你做甚么事,朕决计不会怪你。”
姜萦摇头道:“陛下,姜萦惟恐辜负一片痴心,只想以身相许,别无他念。”
秦王便甚么也不去想,只是将姜萦紧紧抱在怀中,向榻上依去。
烛影摇红,春宵梦醒,姜萦含情脉脉,任凭秦王拥去。
翌日,晓日渐立,薄雾萦绕,不肯散去。
姜萦为秦王梳理发髻,见他头发微霜,心内不禁甚为伤苦。王於天下,合四海一也,然不能抗拒岁月,终究有苍老之日。
姜萦心道:“陛下,为何如此憔悴,是因我不成?”
殿门微启,姜伶端一银盘进来,内有两支鸾凤酒尊,里面盛有清酒。
姜伶将两支酒尊放在桌上,恭声道:“合卺美酒,不能不饮。”
秦王目光微睨,眼见姜伶神色异常,很是诡异,但是与姜萦神情相似,有一种哀怨自然而然的释放。秦王身子一颤,心下大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姜萦默然无语,眸子一凝,神色黯然,便是呆怔不动。
姜伶款身而退,目光一凝,很是锐利,正与秦王眼色相对,杀气无限。
秦王心道:“不知道,她们姐妹与我有何仇怨,竟然如此怨恨於我。”
姜伶缓缓退出之际,大声道:“饮得其酒,百年和好,永为夫妻。”方才退出,将殿门紧闭,伏在门外,聆听殿内动静。
姜萦潸然下泪,伤痛欲绝,浅靥微颤,神色不由黯淡下来。
秦王道:“合卺美酒,应当兴意,为何这等伤心,让朕心里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