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贲怔怔看着旗上的那两个字――“西关”
三年前,参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记得曾经有那么一群人和他一起大声宣誓:要永远在这支旗下,为祖国的荣誉而战斗。据说,这旗帜上“西关”两个字还是睿文帝亲自题得,为得是褒奖西关军二十年如一日守护帝国的边疆,让强秦无力进犯。能得陛下亲自在战旗上题字,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除了守护地都的神策军,高唐三十六军中,也就西关军独享着这份荣耀。
可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
“打死他们!直娘贼!”
“对,打死他们,他娘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响,扔得东西也越来越杂了。琅琊城的国民丝毫不吝啬他们手中的物事,有的居然连为晚饭而准备的鸡蛋、蔬菜、水果都用上了。似乎扔得越多,心中的怨恨和不满去得越快。
甲士们默默忍受着。
神策军带头的银甲骑士终于看不下来,断喝起来:“神策军执行军务,再有枉动,格杀勿论!”
于是,街道上的行人才缓缓散去,只是口中脏话依旧不断。
陇州大败,帝国奇耻大辱!
……
城东文信侯府邸。
文信侯李绩负手立在大厅的阶梯前,看着这场初雪,身后是一众核心幕僚。
他的幕僚号称上百,然而能登堂入室者,不过寥寥三五人。
雪花在李绩摊开的手掌中化成了雪水。大梁的这第一场雪,有点冷。
李绩是已故的“高唐七柱国”之一,卫国公李存冒的独子,现任国君睿文帝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十二年前,为了牵制老相国田文,睿文帝把年仅28岁的他扶上“左相”的座位。八年前,北地蛮夷大举南下进攻高唐,田文举荐为高正臣主帅。岂知,蛮夷在华阳大败唐军,斩获唐军七万人,高正臣战败而逃,举荐人田文因而被睿文帝成绩免去丞相一职,自此李绩逐渐取代了田文的地位,成为了朝野最有实力政治人物。
“西关军完了。”
李绩轻轻斜了斜那保养得极好的手掌。在手掌中化开的雪水,便顺着手掌的边缘滑落而下。
幕僚们沉默不语,他们都理解李绩的心情。武平一是他的生死至交,西关军是他在帝国军队系统中的左膀右臂,十五年磨砺,才出这么一支西关军,斩断手臂,怎能不让他痛彻心扉呢。
“侯爷,我以为现在不是考虑西关军存亡的时候,侯爷更应该提防冠军侯借着这一次陇州惨败来大做文章。”刘希夷看了看李绩瘦弱的背影,忍不住提醒道:“毕竟武将军当日走马上任西关军是侯爷一力举荐的,有田文前车之鉴,我们不能不防啊,侯爷!”
今年三十八的刘希夷,是文信侯李绩最为倚重的幕僚。当年之所以能够扳倒老相国田文,虽说是睿文帝圣意如此,但刘希夷的出谋划策也是功不可没。刘希夷名闻帝都,可谁都不明白,能够写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样千古佳句的刘希夷,为什么甘心在文信君府中,当一个连品阶都没有事务官――主薄。
李绩沉默不语,只是青咳一声,谁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幕僚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李希夷想要继续进言,却被身边的伙伴拉住了袖子。
沉默了一会,李绩终于开口:“嗯!延之,西关军还有活下的吗?”
延之是刘希夷的表字。
刘希夷轻轻叹了口气,答道:“还剩一百零三人。”
“一百零三,一百零三,十五万人一夜之间就剩下百人。”李绩长长叹口气,“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神策军的城东卫所。”
“嗯?惨败之师,一日一夜之间能够到达国都?”
“是的。兵部的五百里加急文书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出现在西县出现。当地村民还以为他们流寇,就报了上来。”西县是琅琊城西面的一座小城。
“西关军,西关军啊!”李绩又是一声长叹,不知到惋惜还是称赞。
大败之后仍然能够日夜不停,疾行四百里,可见西关军的战力可怕。可这样一支百战之师,却从此消失不见了。
“好吧。延之你去安排下,和我一起去趟城东卫所。”
“侯爷?”刘希夷楞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
“怎么了?”
“延之以为,侯爷现在更应该即刻入宫面圣!”刘希夷直言不讳,说出心中想法。
李绩一听,哈哈笑了起来,“延之啊延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现在入宫做什么?莫非延之以为陛下还要我汇报军情吗?这样只能让人以为我李绩心虚,岂非落人口实!哼,我倒要看看他卢子潜会兴出什么波浪来。”
子潜是冠军侯卢藏用的表字。
刘希夷老脸一红,但是看见主子并没有乱了方寸,心中不由暗喜。是了,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只怕兵部的奏折已经早早放在陛下的龙案上。况且,有的事情,不说还好,越去说只怕越让心疑。
“吩咐下去,备马,我要去看看我们西关军剩下的勇士!”李绩的声音响起。
“是!”
雪越下越大了,这是刘希夷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一场初雪。
天色隐晦得吓人。
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