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文信侯
“高将军,兵部会怎么处置我们!”城东卫所的西南庭院中,杨贲忍不住偷偷问高适。
神策军,九卫,二十万,直属高唐国君,独立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之外。
金吾卫、羽林卫、龙骧卫,是上三卫,负责拱卫帝都,守卫皇城。
虎贲卫、武骧卫、府军卫,是下三卫,负责守护帝都周边卫星城。
武功中卫、武功左卫、武功右卫,此三卫为军匠,隶属工部管辖。
城东卫所,是五千龙骧卫的大本营。西关军残余的一百零八人就被安置在这里。
说是安置,其实谁都明白这是看管。相较于庭院内手无寸铁的一百余人,庭院外则是五百余名全副武装的神策军。
“问这么多干嘛。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有觉就睡。他娘的吃皇粮的就是不一样,有美酒喝着有肥肉吃着,想想我们西关军顿顿只是野菜杂粮,我都怀疑是不是军需官老张死砸碎给贪了……他娘的,我又提到他做啥,败兴,败兴……”
一位恶汉抱着酒坛,醉态可掬,对着杨贲笑骂。但也许想到了西关军已经没了,那个该死老张也战死沙场,只得骂咧咧地,往嘴里不停灌着酒水。
虽说是看管,但是对于这一百余人,神策军倒是不吝啬吃喝。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最后的晚餐。
高适看了眼杨贲,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也去吃吧,大家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装着没有听见恶汉的话,只是拿衣袖不停擦拭手中的宝刀。
这是全军最后一把武器,若不是领头的神策军念在宝刀是武平一将军最后的遗物,只怕也要被没收。
杨贲知道,这把闻名全军的宝刀名为“百战”,是武平一将军的挚爱,两年次赏给高适。据说,是因为当年在与西秦的一场夜战中,高适一战割下了三名秦军千夫长的头颅,让他大为高兴。于是在论功行赏的酒会中,他接下佩刀送给高适。从此高适成了军中最为年轻的百夫长,二十岁的百夫长。
“是,将军。”
杨贲不禁有点空落落,他多希望高适能告诉他,军部不会处置战败归来的他们。高唐帝国军纪严厉地近乎不近人情。可就是因为有了这样铁律,才造就了一支支铁军。
杨贲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高适,从饭桌上撕下半只鸡,抱着半坛酒默默,来到他的身旁。
“将军,你也吃点。”
“谢谢!”
高适接起酒坛,没有把酒倒入口中,而是轻轻洒在“百战”宝刀上。
杨贲楞了一下,不知道高适此意是什么。
很多时候,杨贲看不懂眼前这位年轻的百夫长。虽然只有短短两天的接触,但是他的骁勇,他的冷静,他的军事才华,他的谈吐,已经深深印在杨贲的脑海中。在杨贲看来,以高适的才华,他应该呆在将军的位置,而不该只是这小小的百夫长。
虽然高适从不向人透露他的来历,但军中有人说他是江南望族子弟,也有人说帝都军院的高材生,下放实习。可是哪个高材生,会在戍边军中,实习了整整五年,哪个望族子弟甘愿从一名普通军士做起,用五年时间累积军功,才做到一名下级军官。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唉!”
杨贲听到高适的叹息声,最后那一叹犹如心底发出,透着凄凉和落寞。也许这位年轻将军并不像外面所表现那样的刚强。是了,只有当一个个兄弟在自己眼前倒了时,才会明白,战争其实并不是当初想象那样传奇热血,而是残酷无情。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多好句子啊!”
杨贲刚想问高适这句诗的意思,门口便传来清脆的鼓掌,和朗朗声音。
“好一个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只见一人从庭院大门转了进来,击掌称赞。
这人,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一身紫色长袍,脸色白皙,虽然身体略显文弱,但是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
跟在他身后是一名长须飘飘,神态雅娴,如同神仙中人的中年青衣文士,以及刚才押解自己一行的龙骧卫百夫长――皇甫冉。
步入院中,他看见厅中一片狼狈,众人东歪西倒地趴在地下酩酊大醉,不由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年轻的百夫长皇甫冉见众人如此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喝道:“还不起来拜见左相大人!”
“左相?”杨贲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就是左相吗?”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醉眼朦胧的恶汉,已经带头笑骂了起来:“左相?你以为文信侯吃饱了撑着来你这鸟都不拉屎?吓唬爷爷,皇甫小子,你别以为我老张没见过文信侯吗?就他这病怏怏的样子,还文信侯。快说吧,兵部派什么刀笔小吏来折磨我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唯死而已,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张又是一条好汉。哈哈……”
按照帝国军律,但凡败军将士都要录制口供,然后交友兵部定罪处罚。重则论处,轻则刺配边疆。
恶汉声音刚刚落下,紧接着众醉汉也跟着笑闹起来。百战之师用十年锤炼,然而沦为泼皮只需要短短一夜。
皇甫冉大怒,这帮兔崽子。正要出口呵斥,却被前来看望西关军的李绩使眼色制止住了,并抢过声去。
“好一个唯死而已,西关军果真都是铮铮硬骨。那么,请问这位好汉,你觉得文信侯应该长什么样。”李绩笑道。
“这个容我想想。”恶汉醉眼朦胧地看了眼李绩,放下酒坛,露出回忆的表情。
众醉汉笑了起来:“老韩,你不会是吹牛吧!”
恶汉勃然大怒:“放屁!老子十年前可是军演大会上见过他老人家。”
高唐帝国马上得天下,深知一支强势的军队对国家的重要性。是以,每年的正月春狩时刻,总会帝都举行一场军事演习,以检验各路大军的训练状况。
“哈哈,我说老张,你都入伍十年啦。十年就混了个十夫长,连百夫长都没当上,你这叫当什么兵嘛。”众醉汉又是一阵挤兑。
“放你娘的狗骚屁,要不是老张贪酒闹事,别说是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老张都当得。”恶汉被说到痛处,脸色涨得通红:“别看这小子又是盔甲又是宝剑,你信不信,老子赤手空拳都可以把他打趴在地下。”指着皇甫冉说道。
皇甫冉脸色铁青,但是见李绩依旧一脸笑意,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只是心中不免暗自寻摸着事后该怎么收拾这个醉汉。他不知道左相为什么看重这么一群败军之将,非要亲自前来探视。当左相踏进卫所连他吓了一跳,更别说眼前的西关军了。
“切!”
众醉汉又是一阵嘘声,可心中倒是相信恶汉的话。突围之战,他们可是亲眼目睹,恶汉单枪匹马断后,楞是把数百人秦军骑兵小队堵着“五原桥”上,不能前进一步。
“懒得和你们这帮兔崽子废话!”恶汉见众醉汉不在叫闹,又抬头回忆起往事。
李绩一脸微笑,也不催促恶汉。
杨贲看了眼高适,他很想从高适口中答案。可是,令他感到气馁的是,高适依旧低头擦拭手中的“百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不是一肩担重任,把众人带出战场的高适的性格。
恶汉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头绪,只得拍着自己脑袋讪讪道:“酒喝太多了,记不得了。”
众醉汉又是一阵大笑,李绩也不禁莞尔。
恶汉也不见怪,哈哈一笑,佯怒道:“笑鸟。”
指着李绩道:“反正不是他这副鸟样,就是了。好了,别逼老韩去想哪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鸟事,兄弟们,咱继续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烂床头。”
刘希夷差点没笑出来,罗昭谏要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得意佳句被这醉汉改成这样,不知作何感想。
似乎想起什么,恶汉又转身,对李绩打了酒嗝,道:“嗝,对了,那人,洒家也不为难你。你有事就去问高兄弟吧。这娃儿胸中有墨水,能和你说清,你要问老韩,老韩也说不清。”说着指了指在厅中的高适。
“这么说,我倒要谢谢好汉了。”李绩哭笑不得,想他相国之尊,却被眼前的蛮汉当做刀笔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