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叫宣传部来,他们又会去请示吴郑之,搞得满世界都知道,”陈六湖摇了摇头,又吩咐道:“也不要叫倪思源来了,这个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事情正在处理中,你不去惹他们,也不要太软了,太软了,什么事也办不成。”
“明白了!”田晓雄轻轻答应一声,不再吱声了。
黑色的奥迪轿车亮着大灯,像一道离弦之箭,快速地向前冲去,这时,陈六湖的心中已拿定主意,精神上放松下来了,他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头一歪就睡着了,田晓雄扭头一看,发现陈六湖这次不是“打盹”,而是真的睡着了,他自己的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了,看来,今晚这棘手的事不会再棘手了。
9点不到,汽车就开进了北沟市,下了高速公路,很快就开到了快活岭大桥工地,借助汽车前大灯,田晓雄一眼就看到了牛一守、33局北银工程指挥部指挥长胡楚生和第五设计院筑路总队长江大坤正在路边等着,便回过头轻轻叫了一声:“陈局长,到了。”
陈六湖睁开双眼,活动了一下脖子,问道:“到什么地方了?”
“快活岭大桥,牛处长他们在下面等着。”田晓雄回答。
汽车在一处岔道旁停稳了,司机老石打开车内的小灯,田晓雄闪身下车,打开了奥迪车后座门,牛一守等人一齐围了上来,差不多同时道:“陈局长,对不起!我们闯祸了。”
陈六湖呆在车内不动,借助车灯打开的光,先在牛一守的脸上扫了一下,停了几秒钟。接着,又把目光移向胡楚生,在胡楚生的脸上定格了几秒钟后,最后,才移向江大坤,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江大坤的心里有点毛了,低下头不敢直视陈六湖。牛一守又往前走了一步,接近车门,在陈六湖的耳边小声道:“房子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前面的饭店里,老板被我们打发出去买菜了。”
听到牛一守这么一说,陈六湖才下了车,伸出手,先与胡楚生握了握,又与江大坤拉了一下,这才带头向前面的饭店走去,一边走,一边又回过头对俩人道:“向你们的大老板汇报了吗?”
胡楚生和江大坤都摇了摇头。胡楚生道:“他们离这里太远,电话里三五句又说不清,现在还没有跟他们说。”
“事情没整清楚,出在不说也行。”陈六湖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刚走几步,忽然转过头,又对田晓雄道:“你和老石到指挥部那边去啊,你们就盯在那里,有事立刻告我。”
田晓雄答应一声,和老石一起走了。
江大坤看着奥迪开走了,又不由自主地向后望了望,陈六湖明白了他的意思,直言告诉他:“你不要担心,没有别人来,银都局就来我一个,我也不想搞得满城风雨,让你们都抬不起头。”
江大坤这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跟着陈六湖,默默地走进了小饭店,陈六湖一屁股坐到了正屋中央的一把大“太师椅”上,江大坤,胡楚生也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胡楚生坐的地方离陈六湖的太师椅近些,江大坤则坐在了大门边上,半个屁股落在椅子上,好像这房子马上就要塌掉,他只要一听到响动,随时就可以逃之夭夭似的。
牛一守走进厨房,用一个盘子给每个人端来了一杯早就砌好了的清茶。
陈六湖见大家都坐定了,也就不再客气,开门见山道:“现在就我们四个人,正好一桌牌,我先把丑话说到前面,大家如果有商量,这桌牌就能‘和’,我今天就在北沟住一晚,否则,你们没商量,这牌‘和’不了,我就立马走人,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负责,我不管,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江大坤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陈六湖,恭维道:“陈局长亲自来了,这牌肯定能‘和’嘛!”
胡楚生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陈六湖也把不满的眼光投向了江大坤,道:“能不能‘和’,真还说不定,不过,还要告诉你们,接到一守的电话,我就赶来了,干粮还放在汽车上,我不想在这里呆得太久,肚子饿了,想吃饭了,我说完了,你们现在谁先说?”
这个开场白,陈六湖让三个人都面面相窥,你望我,我望你,一下就冷场了,还是胡楚生憋不住,等了一会儿,率先开了口:“陈局长,这个事确实太窝囊了,我们知道对不起建设单位,但我们也没办法,今天上午,我们是按正常铺架进度,先铺架完大桥西侧高填方路堤,中午,挂上了架桥机,准备架西墩台至二号墩的四面梁,因为这四片梁架完后还要继续铺轨,所以,铺轨机就没有卸,架桥机则放在第一位,铺轨机第二位,铺轨机后第三位第四位是四片25米的混凝土预应力箱梁,再后面是6节25米混凝土轨排,调机前一共有十节,第一片梁安装都很顺利,安装第二片梁时,调机前三位路堤突然出现半面塌方,钢轨悬空,导致第三位平板车侧翻,带动前面四、五、六、七、八位平板一起向后侧移,出轨,架桥机掉道,钢缆脱落,一片25米的混凝土预应力箱梁掉入快活岭西侧河床,报废,同时,三号平板车装载的5组轨排倾翻,砸在了高填方左侧一伙正在整修护坡的民工身上,当场造成3死5伤,其中,还有1名重伤员。”
“是这样吗?江大队长,你还有什么补充?”陈六湖侧过脸,直逼江大坤。
“大――大――大致――情――情――况――是――是――是――这――这――样――的,前――前――两――天,我――我――的高――高――填方通――通――通――过――过――验收,”江大坤一下子就严重口吃起来了,他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满脸的不自在,越紧张越说不清,越说不清越紧张,实在清不了场了,他只好休息了一会,又接着道:“他――他――他们――铺――铺轨,把我――我――路――路――堤压――压――压坏――坏了,我――我――组织民――民――工维――维――维修,没――没――有想到――边――边坡垮――垮――垮了,轨――轨――排――就――就――突――突――突――然砸――砸――砸――到――他――他――们身――身――上――上――了。”
“你们的路堤为什么会垮塌?”陈六湖冷冷地问。
“这――这――”江大坤一下回答不出来了。
“这样高的填方,你们从来不压实,只一个劲地往上面堆土,堆土,像小孩子玩游戏,能不垮塌吗?你刚才说,你们的填方还通过验收了,谁给你们验收的?是那家工程监理?”陈六湖口气异常严厉。
牛一守在一旁小声地给陈六湖解释道:“没有哪一家工程监理给他们验收,他们自己搞的,这伙人真是又乱又不懂,还不负责任。”
陈六湖不再面向着江大坤了,把头转向牛一守,问:“事故发生时,你在现场吗?”
牛一守立即回答道:“事故发生时我不在现场。我在指挥部,但事故发生后不到5分钟我就赶过来了,我在现场组织了救援。”
“现在救援怎么样了?我是说伤亡人员的处理情况。”陈六湖又问。
江大坤越来越结巴:“这――这――这些民――民――民工都是前――前――前几天――天――天我们――们――们从外――外――外省招――招――招来的,有的才――才――才――才上两天工――工――工。”
陈六湖打断他的话:“你们也就根本没有搞安全教育,也没有进行作业培训,架桥机在前面作业,平板车上的轨排堆得那么高,你们还搞什么护坡,是不是只想把外面搞光溜了,就以为你们的工程完工了,你就可以拿钱了?建设工程施工质量是要负责终生的,你知不知道?。”陈六湖的话仍然是冷冷的,冷得他自己都不想再说下去了。
会场冷场,江大坤不敢说了。陈六湖顿了一下,不得不又问道:“伤亡人员你们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牛一守用手又捅了一下江大坤,江大坤这才继续答道:“3个当――当――当场死亡的人,我们已经找到――到――到了他们的身份证明,现在准备把他们的遗――遗――遗体送回他们的老――老――老家去安葬,1个重伤员当时就送――送――送到北沟医院抢救,现在已经脱――脱――脱离生命危险了,另有4个轻――轻――轻伤员没――没――没事了。”
“伤病员的抚恤金问题怎么解决?”陈六湖又问。
牛一守代江大坤回答道:“大坤说他现在没有钱了,指挥部现在垫着,除了死亡人员的抚恤金还没有具体确定,重伤员的医药费我们已全垫付了,每个轻伤员还发了1000块钱的慰问费,当天参加施工没有受伤的人员我们也给发了300块钱的辛苦费。这相当于他们十天的工资了。”
“发1000块钱太少了,人家背境离乡,跑到你这里来修铁路,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才给这点钱,能抚平人家的心吗?”陈六湖不满意地说道。
“那就再给每人加1000块。不过,这帐都要算到江总的头上,指挥部没有这笔开销啊!”牛一守望着陈六湖,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不管你们记到谁的头上,反正,对民工要好,包括有伤的和没伤的,不能再让他们受委屈了。抚恤金一定要给足,这点钱不能省。”陈六湖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果断定夺。
“是、是。”牛一守连连答道。
江大坤哭丧着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事故的直接原因确实是因为他的高填方工程跨蹋引起的,但他对架桥和铺轨都不内行,只能听任别人处理,自己没有发言权,事故损失多大,他现在也是一无所知。
胡楚生觉得自己吃了亏,他的架桥机机臂毁损,两个装运轨排的平板车“小破”,一片混凝土预应力箱梁报废,一号桥梁遭到重创,如果要炸掉重建的话,直接经济损失上百万,造成这些事故的直接原因,胡楚生认为,当然是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没有高填方施工资质和经验的筑路总队造成的,他的损失当由他们来赔偿,看到江大坤不敢说话,陈六湖的“见面火”也已经发过了,胡楚生轻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对陈六湖道:“陈局长,这次事故,我们的损失最大了……”
陈六湖愣了一下,停了一下,随即反问道:“你们的损失大?你们比建设单位的损失还大?”
“这……,”胡楚生有些不服气,但又不好一下就发作,只好低声解释道:“我们当然不好跟建设单位比,我们是施工单位,是乙方,我们的损失当然……”
“老胡,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这次事故,你没有责任,责任都是江大坤的,你的损失应该由江大坤来赔偿,本来,我不想在你们两家之间扯是非,也不想插手这个事,处理事故就是得罪人的事,不是得罪你胡楚生,就是得罪他江大坤,说不定连你们两人一起得罪,处理事故要讲规章,你违章就是你负责,这容不得情,你知道我是搞运输出身的,从事故窝子里爬出来的,我处理了多少事故,恐怕你还没有这个概念,你说,这次事故你没有责任,可是,我告诉你,这次事故的直接原因,不是江大坤高填方垮塌引起的,而是你的铺架队严重违章造成的,直接责任就在你这一方,你自己还不清楚,还非要我给你挑明!”
“不可能,”胡楚生忍不住了,叫了起来:“怎么会是这样?”
陈六湖斜了他一眼,慢声细雨道:“本来,我是不想当着江大坤的面说你的,可你非要我说,那我就直说了,你知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在干什么吗?我就在车上想这件事,为什么江大坤的塌方在22公里处,而你的架桥机已经过了22公里+800还出现事故呢?你知道吗?”
胡楚生不是江大坤,他被陈六湖轰了一记重炮后,虽然也有一点发蒙,但很快就缓过气来了,他不相信,明明是江大坤的高填方塌方造成机车脱轨,进而拉动架桥机后移,造成架桥机掉道,机臂毁损,桥墩受伤,大梁报废,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自己的责任了呢?建设单位能这样不讲理吗?
“不知道。”胡楚生自认有理,不卑不吭回道。
“不知道?那我问你,”陈六湖火了,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问道:“高填方是不是你们铺的轨?”
“是啊!我刚才说了,是我们铺轨。”胡楚生强硬地回答。
“当时铺轨时你发现他们的路堤有没有什么问题?”陈六湖又问。
“没有?”胡楚生回答。
“你们是下午几点架梁?”陈六湖问。
“下午3点,这是按照你们北银线工程指挥部的要求进行的。”胡楚生豁出去了,当仁不让。
“你应该知道,铺轨机和架桥机不是用同一台机器吧?”陈六湖望着胡楚生,讥讽道。
“铺轨当然用铺轨机,架桥用架桥机。”胡楚生不为所动,如实回答。
“你既然知道铺轨用铺轨机,架桥用架桥机,那为什么你们铺完轨后不甩掉铺轨机,再挂架桥机,而要把铺轨机和架桥机连在一起,使架桥机车编组长度增加25米?”陈六湖大声问。
“这……”胡楚生一时语塞。
“这什么?”陈六湖毫不相让。
“快活岭大桥离铺轨基地太远,把铺轨机拖回来甩掉,来回一趟要2个多小时,再挂架桥机,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还架什么梁?再说,以前我们也是这么干的,从来没出事,为什么这次就出事了?”胡楚生不服,据理力争。
“你们以前违章,没出事,那是侥幸,这次出事,是报应。还有,你们计划下午架梁,并没有铺轨的任务了,可你们还连挂5个车的轨排,5个平板轨排车,加上换长100多米,再加上铺轨机,整个编组是多长?塌方在什么地方?没有你这几个轨排车,调车机不早开到前面去了吗?能把你的架桥机塌掉吗?你们的轨排车能翻吗?江大坤的那些民工会死吗?”
“这……”胡楚生没话说了。
陈六湖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足足停留了二分钟,胡楚生一脸窘态,江大坤的脸上却绽出了笑容,陈六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管你们这件事的,我是看你们这几个单位都姓铁,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过去合作得也还不错,就想帮你们把这个事了了。不要搞得满世界都知道,这对你们,对整个工程,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晓得你们这么不通筋,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好,我不管你们了,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误我的工期就行!”陈六湖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江大坤赶紧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六湖,央求道:“陈――陈――陈局长,我――我――我们听你的,你说怎――怎――怎么办就怎――怎――怎么办?”
陈六湖厉声道:“怎么是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胡楚生也想说什么,被牛一守扯了一把衣角,愣在了那里,不做声了。
陈六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道:“你们以为这个事是好玩的,只是疏忽了一下,架桥机掉了,大梁毁了,一点小事故。可你们一次压死3个人,伤5个,属重大工伤责任事故,你们要把这个事捅出去,不仅你们过不了关,你们的局长、院长都得陪你们一块玩!你们要想去坐牢,你们就去吧,我不拦你们。”
撂下这几句话,陈六湖一转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真的走了。江大坤和胡楚生这才如梦方醒,一起追了过去,拖着陈六湖不让走。陈六湖回过头,又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你们自己能处理,就自己处理。如果合不来,商量不拢,那你们就各自看着办,回去跟你们的局长、院长去汇报,银都局,建设单位不管了。”
江大坤拽着陈六湖,不让走,胡楚生也想了想,也跟着过来了。三个人当着陈六湖的面,合计了一阵,随后,牛一守就向陈六湖报告道:“我们三个人商量好了,由我协助他们一起处理!”
陈六湖又对着胡楚生和江大坤问道:“是不是啊?”
胡楚生和江大坤也都点了点头,陈六湖这才向着牛一守道:“那你跟他们商量着办吧!”牛一守答应了一声。陈六湖顿了一下,又对牛一守道:“晓雄那边怎么样,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牛一守打通了田晓雄的手机,问道:“晓雄,陈局长问你,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有两路记者连夜赶来采访,被我们拦在外面了。”电话里田晓雄回答。
陈六湖一听,连忙给胡楚生和江大坤递了个眼色,道:“你们自己还不清楚,这帮记者比你们灵多了,他们要是给你们捅出去,你们想自己处理也没法处理了。”
江大坤连忙表态:“我们连夜动手,把剩余的事都处理完,让他们找不到北。”
陈六湖接过牛一守的电话,直接问:“是哪两路记者?”
“一个是《银都经济报》的,一个是《北沟晚报》的,这两个人都被我们拦住了,他们拍的照片,都曝了光,没用了。”田晓雄回答道。
“还有其他事吗?”陈六湖问。
“还有,小红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明的病又犯了,刘萍阿姨吵得很厉害!”田晓雄报告道。
“你怎么不早说?”陈六湖明显地不高兴。
田晓雄解释道:“我也是刚接到电话。”
“算了,你把那边的事情交待一下,赶紧过来,我们回银都!”说完,陈六湖先挂了电话。
牛一守一听,赶紧说:“您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啊,我这就把老板娘找回来,叫她炒几个菜,您吃一点再走。”
“算了,不等了,车上还有面包。”说着,陈六湖又把脸转向了江大坤,再次叮咛道:“善后一定要抓紧,尤其是那两个重伤员,天亮前就要转院”。
“好,我这就去办!”江大坤立即回答。这时,他好像已不再口吃了。
牛一守又挽留道:“还是吃了饭再走吧?您大老远赶来,现在还饿着肚子,又要往回赶,大家心里都过意不去啊!”
陈六湖回过头,道:“谁说我来了?你们记住,我没来!”
江大坤愣了一下,牛一守点了点头,胡楚生却没有吱声。
这时,奥迪车开了过来,田晓雄下车,把左边车门打开,陈六湖上得车来,老石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奥迪车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