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历史,毕业之后我就变成了历史。
找工作四处碰壁,我忍,谁叫咱学的是冷笑话呢。谈了四年的女朋友跟着一黑人外奔了,我忍,这个从身体条件这个角度上讲,我心服口服。被李二杠嘲笑,这个我忍不了,因为丫是乌鸦落在黑猪身上,同我一般衰。
李二杠大号李舒畅,是我发小儿,也是最铁的哥们儿。
李二杠是他的绰号,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又最爱跟人抬杠,所以就得了这么个绰号。我一般就直接叫他杠子,就像他一般直接叫我鬼子一样。
杠子家和我家住在一个胡同里,据说我们两家的房子还是一起盖起来的。杠子他爷爷跟我爷爷似乎很有交情,常在一处喝酒聊天。只是具体聊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记得小时候杠子最常做的事儿,就是偷偷地跟着他爷爷到我家后院,然后蹲在窗根儿底下偷听他爷爷跟我爷爷的谈话。虽然几乎每次都被我爷爷发现,并派我将其带到胡同里玩耍。但少有的几次,还是窥得一言半语。只是我问起时,杠子就故作神秘。也不知道是那两个老爷子真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还是这小子根本就没听到什么东西。
等到杠子八岁这年,他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爷爷失踪了。而我,竟是最后一个看见他老人家的人。
当时的具体情况,我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下着小雨,我正捧着酱油瓶子一路小跑地往杂货铺赶。跑到胡同口的时候,正瞧见杠子他爷爷佝偻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雨幕之中。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杠子他爹几经努力,寻人启事连载了数年,但一直都杳无音讯。无奈之下,也只得罢了。可杠子他爷爷为何离家出走,一直到现在,仍旧是个谜。而且,从那天开始,我爷爷就把自己关在后院的独楼里,足不出户,一连十几年不再见客。
这件事儿对杠子的影响却不是很大,因为他家祖上一直是跟着五斗米教主张道陵张天师混的。到他爷爷这辈上,虽然不知为什么就还了俗,但于亲情上,仍旧淡如水,轻如风。是以杠子只是悲伤了一阵,又沉闷了一些时日,之后便渐渐地忘却了。
而杠子他爹自打中年为孤之后,便铁了心要重归大道。老头子意志弥坚,即便是在那疯狂的红色十年里,老李家仍旧坚持在家中偷偷地供奉天师画像,早晚必要大礼朝拜,三餐前则手捧红宝书嘴里叨咕着无量天尊。
等到文革过去以后,杠子他爹更没了管束,直接把家里两间房子改了道观。还制了块匾,亲笔大书“冲天观”三字于其上,落款是“吃斋道人”。
所谓在家有名号,出家有法号,当了老道就有道号。吃斋道人就是杠子他爹的道号,意思就是吃斋的老道。
由于老头子入道本就是自学成才,所以这个道号也是自己琢磨的。好在直白易懂,比较符合眼下流行的简约风潮。另外,为了继承并发扬道学世家的优良传统,吃斋道人还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分别取了道号:大儿子叫见真。后来这位大哥果然同鉴真大师一样,东渡去了扶桑日本。只不过鉴真大师是去弘扬佛法,他则是去帮助日本大龄女青年解决孤枕难眠、心灵空寂的后半夜问题。
二儿子叫见虚。也就是杠子。说起来此号是相当地恰如其分,名副其实。当然,可不是人见人虚,而是他见人就虚。尤其,是见到女人……
后面这两句话,是我平时挤兑杠子时常用的言语。虽经反复使用,但每次仍都戳到痛处,所以就成了我同他抬杠时的必备武器。
杠子大学学的是营销,毕业之后却被发展成了下线。吃斋道人骂他,他忍,谁叫那是爹呢,又是自己的下线。谈了四年的女朋友把他给踹了,他忍,谁叫她是上线呢,那个第三者又是上线的上线。被我嘲笑,他就不忍了,谁叫一个是黑猪一个是乌鸦呢!
后来我俩凑到一块儿喝酒,喝潮了就共同慨叹生不逢时以及天妒英才之何其不开眼也。说到动情处,我不禁诗兴大发,举起酒杯,对月高诵李白老师那首流传千古的著名诗篇《呛了酒》:“啊!天生我材必有用,欧元美元一起来!人民币,也不拒,只要不是hd……”。
杠子这人一听到钞票眼睛就放光,当下猛灌了两口酒,然后说道:“鬼子,你说咱俩这么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over啊?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理应干出一番大,大大的事业!……要说我家里的情况也就算了,我老子那早晚是要受到太上老君同志的亲切接见,然后位列仙班的,压根儿就没工夫搭理我这根儿胡子。可鬼子你不一样啊,你丫不是皇族吗?怎么你爷爷,你老子不给你安排个微服私访或者巡守边疆的差事呢?”
我本来诗兴正浓,被杠子这一问,全给浇稀了。只得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拍了拍杠子的肩膀:所谓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这事儿,真是有苦难言。
话说我爷爷打家劫舍多年,确是攒下了大笔钱财。当年进京的时候,光是拉东西的马车就套了八大辆。为了避免过于张扬,还特地分成了四拨儿,都是趁着天黑才溜进城里。文革那阵儿虽然不得已丢弃了一些财物,但剩下的还是相当可观。只不过这些钱财终究是见不得光的,只能用来开些地下钱庄、赌场、典当、古玩店之类的铺子慢慢洗白。而我爷爷是民国巨匪,不宜抛头露面。我老爹又是红色青年,不大义灭亲就算祖先有灵了。所以所有的买卖生意,就都分给那五个随着我爷爷进京的弟兄一半,并一直是由他们出面打理。
当年跟着我爷爷进京的五个弟兄,年岁都不甚大。他们都是十一二岁在京西一带跟我爷爷落了草的。那会儿我爷爷已近而立之年,但一直没有娶亲,所以就把这五个半大小子当成儿子一样看待。一直带在身边左右,出生入死,不离不弃。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五个人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爷爷冒险入京,又数十年忠心耿耿,甚至对我老爹和我都视为亲主的原因。
我爷爷把铺子交给他们打理,一方面是因为十分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邀买人心。果然,这五个人于生意上十分的尽心。后来又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老王家竟成为了小平爷爷口中先富起来的那批人。
我本来想着大学毕业之后,就掺和进家里的买卖。顺理成章地登上富二代的宝座,每天奔驰宝马,酒吧钱柜,泡妞把妹,乐得逍遥自在。
哪成想我老子嫌他老子的生意都是剑走偏锋,银子来路不正,所以压根儿就不叫我沾边儿。还放下狠话,要是我敢背着他搞东搞西,就当场打折我的两根儿筷子腿儿。
为这事儿我爷爷跟我老爹吵了好多次,但我老爹这人犟得很,所以最后都不了了之。直到最近这两年,我老爹经常出差在外,我才有机会到各个铺子里去转转看看,体验一把少掌柜的的感觉。
杠子听罢我声泪俱下的痛诉,不以为然地将酒眼一翻,打了个酒嗝道:“看来以后我得管你叫傻子了,亏你还自认有几分鬼机灵儿。mr小白,听杠爷给你分析分析:你还记得你那朦胧眼儿不?那时候为啥我们这帮孩子都不敢打你家门口儿过?就因为你老子那会儿看人的眼神儿特邪恶,好像找到合适的眼珠子就要抠下来给你换上似的。我就不相信,这样一个爹能忍心把你腿给打折?你要真怕引起家庭矛盾,那就去找你爷爷手下那帮老家伙帮帮忙,来个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嘛!这样就算你老子以后知道了,也怪不到你爷爷头上。顶多再叫你爷爷来个佯怒,呵斥那几个老家伙一通儿,也就结了。这叫移花接木,转嫁矛盾。当然,你得迅速干出一番成绩,实在不行也要先犯下两个案子。甭管是强奸还是被奸,只要到时候你老子一看你已乘船,也就没得奈何了。”
我一琢磨杠子的话也在理,这个馊主意出的倒也不错。只不过他有所不知,我的童年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一直是鬼眼朦胧,云里雾里;第二个阶段则溺于家庭暴力,水里火里。
其实我何尝不想先下手为强,只不过心理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害怕我老子愤怒的巴掌和拳头。可如今毕业都快三年了,还是一事无成。眼瞅着大好青春一去不返,真真儿的走投无路,也只有豁出一头儿了。
决心已定,我当即便想付诸行动。可杠子说现如今酒后驾车一律拘留十五天,真要一失足留了案底,以后结婚贷款买房都是问题。于是我俩就又喝了十数瓶儿啤酒,然后倒头跟周公侃了一天一宿。
酒醒之后,我顾不上洗脸,便坐上杠子那辆七手一厢的夏利,直接杀到琉璃厂后身儿,去找跟我关系最好的占六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