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晒古斋_谜冢鬼话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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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晒古斋(1 / 1)

我爷爷这辈子从来也没练过书法,写字儿一直都是满纸的虾爬子。哪知道从四十岁之后的某天开始,他老家人一觉醒来忽然就能提笔刷出颜筋柳骨,颠张狂素。这事儿说起来颇有点儿超现实主义,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事实。而个中的缘由,就连我爷爷自己也闹不清楚。仿佛是身体里哪根儿神经忽然就开了窍儿,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老人家不光喜欢上了舞文弄墨,而且对文玩古物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正因如此,才命占六叔在琉璃厂后身儿开了一家古玩店铺。一来收集些玩物,二来还可以洗白钱财。

这个占六叔,就是前边儿提到的那个识破我天生鬼眼的狗头军师占六儿,是当年随我爷爷进京的五个弟兄里,最小的一个。别看他年纪最小,可在五人之中却数他见多识广,机谋百变。是以一直都充当出谋划策的师爷角色,颇有威望。

我爷爷喜欢管他叫“六狗子”,以示十分的亲切。当然,此爱称儿只限于我爷爷可以呼唤。其他人,包括我老爹也要尊一声六哥,我则唤为六叔。

占六叔掌管的铺子,乃是一间专门儿收售下三路古玩货色的暗店。

所谓下三路,指的就是偷、盗、砸。

偷就是偷窃,飞贼入户,趁着月黑风高,于大户人家借来宝贝发财。偷来的物件儿本身就带着雷,甭管是大雷还是小雷,一般闷不住响儿的店铺,都不敢轻易接手。

盗便是指盗墓,土话也叫倒斗。盗来的明器都经过地火,其中有些年头儿久远的神器,更是见光就着,怕烫的老板是决接不住的。

砸乃是骗的意思,东北话叫忽悠。北方砸古董儿的事儿,以前常在豫晋两省以及陕西山东一带的农村里发生。老乡家里有古董儿自己却不识得,都当了破烂儿送掉。不过日久天长,随着骗子越来越多,傻子就明显的不够用了。如今骗来的东西,多是一些雀尾子(土话骗子的意思)用翻天卯(土话偷梁换柱的意思)的法子骗行家手里的东西。这类物件儿决不能在店里过夜,因为本主儿都是圈儿里人,一旦追上门儿来,就十分的麻烦。为了尽快脱手,十有八九都是骗进骗出。

这下三路的货都不是善茬儿,收售这些东西也叫销赃。京津一带小打小闹的颇多,但能够三样儿一起进出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老板。而这其中,就有六叔一个。

其实六叔倒腾古玩的时间也不长,不过有我爷爷撑腰,又有大把的银子。加上六叔这人有眼光,有城府,更有手段。所以很快便打响了名号,混成了行中的翘楚,被人尊为“占天六爷”。但所谓树大招风,名高丧人。随着占天六爷的名号越来越响,找六叔化霜的佛爷、土耙子、雁尾子也越来越多。举个例子来说,京津一带管盗贼叫佛爷,佛爷之中的高手,则以罗汉为号。在十八罗汉之中,有半数都是六叔店里的常客。

如此一来,免不了有风声传到衙门口儿。再加上光是琉璃厂后身儿的一家暗店,已经盛不住许许多多的买卖主顾,麻雷闷火。于是,六叔请示我爷爷首肯,关了琉璃厂后身的铺子。另选地址连开了两暗一明三家铺子,化整为零,分开经营下三路的买卖。

而就在我和杠子抓破头皮想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正好赶上六叔准备在潘家园儿开那间专门经营盗字儿买卖的明店。于是我就借着宿醉的余威,直接找到六叔说,皇子殿下要征用您老的店,作为创业的第一站。

我本来只是那么一说,并没抱多大的希望。却没想到六叔竟一口答应下来,直接把店转到了我的名下。他也知道我老爹严令禁止我掺和进我爷爷的买卖里,所以还拍了胸脯子保证绝不会向我爷爷和老爹透露半句。另外又派了一个名叫三更的得力手下,指点我入门儿。

我大喜过望,赶紧拉了杠子入伙。两个昨天还失业失恋以及失意还差一点儿失足成千古恨的四失青年,转眼间摇身一变,竟成了京南潘家园儿晒古斋的老板了。

晒古斋这个名号,是我憋了三天,绞尽脑汁于某晨如厕之际顿悟出来的。听说现在正流行在网上晒照片、晒工资、晒脸晒屁股的,我和杠子就决定跟潘家园这儿晒古玩。

后来杠子又废寝忘食,翻烂了数本汉英大辞典,给晒古斋弄了一英文名儿,叫什么“na”。

虽然我英文很烂,不明白到底儿是什么意思,但我十分肯定这俩鸟文绝对跟晒古斋挨不上边儿。不过杠子自有他的道理,抬杠的语气让人不容置疑:“我说鬼子你就是死心眼儿,其实这店名儿就跟人的绰号一样,一定要响亮,朗朗上口。要打眼儿,让人过目难忘。甭管挨不挨边,只要能立马儿引人注意就算成功。这就像现在风行的标题党一样,明明就一公厕,他敢挂法国大餐的牌子。根本不管内容如何,血淋淋的大标题先抓住你的眼球,整的你心里痒痒,欲罢不能,直至上当受骗。这对咱们这样的生意菜鸟儿来说,是很好的经验嘛!很值得咱们学习继承并发扬光大嘛!”

要说杠子说的话,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只是“na”虽然最终如愿以偿地跟着“晒古斋”三个大字一起拜了天地,上了黑漆匾额。但这一手儿中西合璧,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铺子开张近一个星期,却门可罗雀,一笔买卖也没有做成。

其实这倒也怨不得杠子的那俩鸟文,主要是因为六叔盘下这门面,本来就是为出下三路的物件儿,所以位置选的比较偏。除了有意寻来的主顾,很少有散客光临。后来偶尔有主顾驾到,也是进门便直奔三更而去。一看就知道是熟络的土耙子,风尘仆仆,一身土腥味,还只用眼角是余光扫看我和杠子。

这样被无视的日子,一直过了俩月,我和杠子渐渐都磨没了当初大展宏图的雄心壮志。

这会儿我也明白过来,当初六叔为什么答应的那么痛快。其实这铺子挂我爷爷的名字和挂我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如今挂的是我的名字,可实际上一直都是三更在掌柜。说是叫他来领我入门,可那帮来往的土耙子只跟三更一个人在后堂密谈。有时候我主动提出要虚心地学习观摩一下,也被三更满脸堆笑的几句皇子爷给婉拒了。

杠子看我碰了一鼻子灰,就对三更没了好气儿。我和杠子打小儿就是这样,平时俩人在一块儿就互相挤兑,恨不得把狗屎塞到对方嘴里才高兴。可要是有谁招了外人欺负,那就比自己受了欺负都难受。而杠子这人本又是猴子习性,属于那种屁股上长钉子的货色。跟铺子里挨了不到一个月,便嚷着无聊透顶,浪费青春了。幸好头一个月的红利比他传销当下线挣得多了n倍,加上我动之以拳晓之以骂,这才勉强稳下了心。不过之后杠子说啥也不在铺子里呆了,说是看着三更就运气。于是每天点了昴之后,便开始走东家串西家。只三两天便跟左邻右舍混了个倍儿熟,见面称兄道弟,两句话勾肩搭背,后来还一起下了顿馆子。回来之后,潘家园晒古斋这一片儿犄角旮旯便传开了“海量杠爷”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