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精致的面具,再看看眼前两个同样带着面具的人,落红几乎有片刻哭笑不得的错觉。
她以为,觞帝给她送来的那个面具,便是他昨晚无意间说起的事情的承诺的履行,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素来沉稳、内敛,更是深沉的大觞朝的皇帝,真的会如他所说的是要让她见识一下民间所谓的选夫节。呵呵,而令她惊讶的还不止如此,因为他居然也带上了一个面具,伙同德英偷偷摸摸换了一身贵族的服装,便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呃,这唱得是哪一出戏?莫非他打算要在这“人迹罕至”的听雨轩,为她走演一遍民间的选夫节吗?可她并不认为位高权重的皇帝真的了解选夫节的含义,又或者就他们几个――一个皇帝、一个太监、两个有品阶的宫女,真能在这冷冷清清的听雨轩营造出那种民间选夫节的气氛?
“皇……皇上,您这是……”很显然,她的惊讶完全令她素来没什么问题的语言能力受到了莫大的挑战。
“看不出来吗?”觞帝带着面具,呵呵一笑,倒有几分孩子的天真一般问落红,“怎么样,怎么样,朕这身打扮还是比较……嗯……比较……”觞帝想了半天看了一眼德英。
“皇上这身打扮按着红典容的说法,那是比较入时!”德英忙是接话道。
“对,就是红丫头说的,比较入时!哈哈……”开怀的畅笑显示着觞帝比较不错的心情,但是却无法解答她满心的疑问。
“可惜了,朕已经过了不带面具的年纪了,这会儿倒好了,四个人,都带着面具的,连个不带面具的人都没有了,真是有些可惜……”
“呵呵……”落红有些无意识地笑了笑,想了半天,还是问道,“可是皇上,您这身打扮准备怎么……”
“哦,都忘记和你说了!”觞帝笑着回身,毫不介意地接过德英递上来的东西,交到落红手上,才说道,“你和你的丫鬟也别穿着宫里的衣裳了,换一身,就穿这,朕叫德英给你准备的,快点,一会儿,朕带你出宫。”
落红茫茫然地接过包袱,还是有些愣神,反应慢半拍地问到:“出宫?”
“是呀,快点换衣裳,朕带你去看看民间的选夫节,虽说不能参与其中,感受一下也是不错的嘛,快,快!”
听着觞帝一进门就没头没脑的一些话,落红始终弄不清他今日有些反常的行为,不过眼下他这一说,倒也明白了,原来他是要带她和祈雪出宫去看看选夫节呢,真是没有想到呢,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机会踏出这深宫的。
“姑娘!”祈雪见落红有些发楞,忙是推了推她,落红看着祈雪眼中难掩的兴奋,微微一笑,点点头,心中也泛起丝丝喜悦的星火。
繁阳是大觞朝的京都所在,而在这古时,自是没有所谓的政经分开,一个国家也不会有一个经济中心一个政治中心,各有侧重分而治之。相反,在这个时代,唯有和政结合,经才会蓬勃发展。所以繁阳既是京都政治中心,权贵的云集之地,也同样是大觞朝的经济中心。海运蓬勃发展,商贸繁荣昌盛,说不出的繁华似锦。
乘坐在锦布镂空细雕精致不已的车厢内,落红有微微的一丝哭笑不得的感觉。因为他们的车精致不凡,却偏偏栓在了一头老驴的脖子上,如此怪异的搭配让她想起大学时代的一位教授,上身正统黑色西装,下穿黑亮皮鞋,却偏偏配了一条花花的长裤子。那位教授是油画系的名人,而他的名不单因为他的才华横溢,不单因为他的年轻英俊,更是因为他总是特立独行的打扮。他不是自己系的教授,但却又是和她关系最好的教授。很奇怪,战战兢兢受着母亲严格家教管束的她,总是羡慕他的自由不羁,也许是因为这份羡慕,也使她和他成了难得的朋友,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落红看着祈雪半是尴尬地坐在车厢内,微微一笑,她当然记得小姑娘第一眼看到这头驴子时的惊讶,不过也难为德英了,居然要他在处处精致的皇宫找一头驴子,呵呵,这觞帝的恶趣味,多少还是娱乐了她。
“皇上,前头就是西市了,眼下西市街道人多,车行不便,您看是叫人抬轿子还是下去走走。”德英隔着车帘向觞帝征询道。
“叫人关在轿子里还看什么民间的热闹!”觞帝看着落红微微一笑,“得,今儿个就闹个开心吧,叫那些侍卫远远跟着就是了,你和伺候红丫头的宫女一起跟着就行了。”说着看了看落红,说道,“走,下去看看!”
落红微微颔首,接过祈雪递过来的面具,先是为这位帝王带上,又给自己带上,才掀开了车帘,才想要先行下去,却被觞帝抢先了一步跨出了车门。
“得了,今儿个你也别伺候朕了,自个儿开心玩玩,别离开朕身边太远就是了!”说着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顿了顿,“哦对了,也不能一直叫朕皇上皇上的,嗯,就叫朕四爷吧,就和你以前和朕说得故事里的那个皇帝一样。咱们今儿个算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落红微愣,稍稍有些意外觞帝居然还记得那些闲聊时编得那些,却又释然了,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祈雪小心地扶落红下了马车,待她整理好衣衫抬头的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那个时代了。
“红丫头,走吧!”觞帝伸出手,像是长者对小辈一样伸出了他那双手。像是儿时遇见她的时候。
落红回过神,也不介意,很是自然的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她是熟悉的,厚实而温暖,从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这位帝王开始,他就如一位父亲对待女儿一般牵着她的手,那年她五岁。
然而也是这双手,将她领入了这深深的大觞朝的宫闱,那年,她十岁。
而今天,大觞朝的选夫节,他再次牵她的手,而今年,她十五岁。
如果撇开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阴谋算计,他,的确疼她胜过她任何一位父亲,比纳兰明镜更细心。
“红丫头是第一次逛西市吧!”觞帝半是感慨地说道。“东市去过了吗?那可是我们大觞朝的骄傲啊!”
繁阳的东市是整个觞朝的水路枢纽,一切水路的集散中心,也是比这西市更加繁荣的街市。而正因为它的繁荣,也让它成了三国水路商贸往来的中心,人多、人杂,这也是觞帝带我来的是西市而非东市的原因。
“嗯!”落红点点头,“那年爹爹是从东市将我带进繁阳的。”
“哦?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就是第一次见四爷的那年吧,爹爹从卞州的祖奶奶家将红儿接回繁阳,走的是水路,爹爹拗不过红儿,便是带红儿逛了东市。”落红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看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街景,好奇地触碰着沿街悬挂的花灯,哪怕一手被觞帝牵着也不能阻止她雀跃难掩的心。
是的,她雀跃,因为在这个用花灯铺开的街道里,她仿佛可以依稀找到那个霓虹灯映照下的天空的影子,仿佛回到了和肖墨蜜月时游历的丽江古镇。而那是梦,这里只有影子,但尽管如此她却依旧感到雀跃难忍,也许这一刻,她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直到多年后,落红依旧记得这个夜晚,这个难得快乐与自由的夜晚。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属于纳兰落红的快乐,多数总是和这个充满算计的男子联系在一起。也是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他对她到底付出了什么,给予了什么。只是多年后,有些人却是不在了,倒是恰逢了一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喜欢花灯?”带着面具的觞帝,落红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表情,可愉悦的声音令她轻易地明白了他的快乐。
“很精致呢,不过我只是看看!”落红摇摇头,却依旧拉着他一个个花灯看过去。“咦?很多人呢!”落红自是知道觞帝对她的打量,但是不知为何,今日他的行为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看着前面围了一圈人,便是挣脱了他的手,跑了过去,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十五岁少女。
觞帝也不恼落红的挣脱,只对着德英说道:“去看看!让隐卫别跟丢了!”
落红努力地在人群的外围张望着,素来并不是一个活泼的人,素来就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即使为了摆脱觞帝的打量,努力将自己淹没于人群之中,她也依旧没有挤过人群的打算。可能骨子里总是有着太强的防备心里,于是,隐隐约约的,总是将自己和别人拉开一条小小的距离。
“姑娘,不进去看看吗?”祈雪顶着面具看着落红,晶亮的黑眸中有着难以掩藏的好奇。
落红看着围着一圈的纤细身影,既然这里围着的都是这参加选夫节的姑娘家,那么里头被围着的自然就是一个参加选夫节的公子爷了。毕竟这选夫节里姑娘家的大胆,虽是不曾见到过,但多多少少还是有所听闻的,否则哪有那个为自己选相公的胆子?算是顶着个面具追男人吧。只是相较于女子的大胆,这一日的男子总是格外小心的,毕竟若非真的熟识,可以通过身形,透过面具认出来人,由哪个男子愿意冒冒然的娶一个甚至不知道长得是否端正的女子为妻呢?毕竟之于男子,女子的貌总是被摆在首位的。也因此,选夫节那天,男子都是低调的,倒是少有男子在这选夫节中如此大张旗鼓。
“这位姑娘所写诗句的确应景,文笔自是华丽秀雅,可惜,姑娘的诗句脱不开姑娘的身份,将自己牢牢框死在一个范围内,纵有再好的文字做陪衬,纵有才华横溢之气,总是失了几分灵气与傲气,也失了为诗之人的霸气。”温雅的身影,淡淡地从人群中传来,说得虽是得体,但却也是一派傲气,看似清淡温柔,却是冷冽尖锐。
“姑娘,请问一下,这里头说话的,是谁啊?”祈雪已经耐不住好奇,向着同样围在人群中的女子闻讯起来。
“你是刚来京都的吗?”女子皱眉一副你们见识太少的模样看了看祈雪和落红。
“嗯,才来京都的!”祈雪却似是不查女子口中的轻蔑,应声道。
“难怪了!”女子冷冷地打量了她们一番,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一直不曾说话的落红的身上。
落红也不怪,眼前的女子锦绣衣裳,流金面具,看得出是富贵人家傲气的小姐,而眼下的自己却又偏偏是貂裘锦衣,虽然面具没有流金沙做装饰点缀,但雕刻无不精致。而女子,偏偏是最容易嫉妒同类的生物,也难怪她出言有所轻蔑了。不过是一个傲气的富家女而已。
祈雪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轻乎,不免也开始皱眉起来。落红轻轻抓住祈雪的手,依旧不言。没必要为一个看不出面貌,不明身份的人,弄拧了出来游玩的好心情。
“里头那位是京都里有名了的风流才子靳默,靳默知道是谁吧?”女子终于收住了轻乎的视线,大概觉着她们也无太大的威胁,便是一改先前的轻慢,似是一个狂热追捧明星的粉丝一般,不免骄傲地向她们叙述起了她的偶像,“靳默是监察御史靳广山的么子,自小得父宠爱,又自负文才,六岁通读圣人典故,七岁得太行德修真人亲赖收为入室弟子,十岁下山独自游尽觞朝山河,十二岁作诗《还朝帝都》描写那场堪称经典的对易辽的胜战,十三岁成为皇子伴读,十七岁一篇国策引得帝王赞赏有佳。如今年以十八,长得俊逸非凡,人又温文尔雅,虽不屑功名没有入朝为官,却又和几位皇子交好,几日前又得了皇上赐封逍遥公子,正所谓青年才俊。前几日监察御史府便放出了风声,说是今年的选夫节,这位靳公子会以文选妻,于是今儿个便在此围了这些个庸脂俗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