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阶又有人走动了,落红垂着脸,用着眼角的余光瞧瞧瞄了一眼笄礼的正宾,呵呵,是太后呢。唉,也不奇怪了,皇上都做了主人了,太后还不做正宾?而除了太后做正宾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人适合了呢。
太后被宫人搀扶着,在东阶下盥洗手。按着记忆中关于汉朝笄礼的流程,主人是需要随着正宾一同下来的,但这大觞朝在文化习俗上毕竟有些微的差距,加之主人又是一朝的皇上,便也只是立于主位,轻轻地对着太后点了点头。
她被祈雪扶起,转而面东而跪坐,按着祈雪说的流程,眼下出场的该是托盘的有司,她低头打量了许久晃荡在自己眼前的青色朝靴,研究了半天,终究心中微微一叹。呵呵,堂堂大觞朝的三皇子,赫赫的侯王做她的有司,如果不是绝后,至少也是空前。这……这笄礼都安排了些什么大人物啊,要说仅仅是为了向西岚大陆各国展现她大觞朝的悠久文化传统,也不用这么多重量人物压阵吧。不过话说回来了,既然皇上都做了主人,似乎有司也不能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选了。
太后被宫人扶着,站到了落红的面前。落红抬头望向这位位高权重的女人。一套十七条金龙刺绣的最高级别的女朝服穿在太后的身上,显得益发的威严起来。六条正龙,十一条行龙,条条皆用金线,条条皆为五爪,看似繁琐累赘,却无不显示出穿着之人的权势与气度,只是这身朝服,又是多少后宫妃嫔的血泪换来的?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高声的吟诵那不知其意,却又千篇一律的贺辞后,太后也不跪坐,只躬身将一只红木的精巧发簪插入了落红无一饰物的发髻上。然后退至一边,由敏佳上前,为落红正了正发簪,便是扶她而起。
真的需要人扶呢,毕竟跪坐了良久的腿已经微微泛着麻意了。
“姑娘,该起身作揖答谢宾者!”祈雪扶着落红的另一边,悄声提醒她道。
无奈的,右手压左手,举手过眉,九十度大礼作揖,答谢宾者,听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祝贺之词,便又是被人扶进了东房,只是临去时,转身的那刻,似乎那灼热的视线,又聚焦在了她的身上,令她几乎要不小心地绊倒在地。好在祈雪扶着,只是微微的趔趄。
一进门,祈雪便是手脚麻利的为落红换起衣裳来。这原本该是赞者的工作,不过想来这敏佳长公主,自己穿衣服也是要人伺候的,也就不劳她大驾了,只是她静静地站在一边,似是沉思一般地看着落红,又微微让落红有了一丝意外,可不等落红问一声怎么了,便又是被人推了出去。
红木精巧的发簪,白色的上衫,粉红的缛裙,一切都是淡淡的。但尽管是这样淡淡的,却依旧有着一种难掩的天姿国色。她知道他们眼中的惊讶,真的,因为她从很小就知道,撇开那充满变数的命运,纳兰落红是上天眷顾下的宠儿,天姿国色不足以形容她容貌的万一。未脱的稚气,却是淡雅的气韵,半带着几分仙骨的气质,以及不经意间流露的自信与傲骨,大概只需要一样,就可以称谓绝色了吧。“落红成阵,遍地胭脂冷。”这种美,似乎凄凉,似乎脱凡,似乎冰冷,又似乎悲怜。而纳兰落红,便是这诗的全释。
落红被祈雪引着,向众人展示了一番,恍惚扫视过众人的刹那,却在一个熟悉与陌生人的脸上找到了那灼烈视线的来源。紫式隐,姚国的九皇子,出使天朝庆典的使节,正以迥异于那日七佛山上的装束和身份,坐在宾客之中。除了那双充满掠夺的眼,她几乎无法将他辨识出来。
“姑娘,该拜谢皇上和皇后了!”祈雪微微扯了一下落红的袖子,低声说道。
落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她这样完全不在状态中的笄者,祈雪也是很辛苦的吧。拉回自己的视线,全然将紫式隐抛掷于脑后,专心致志地,向着皇上和皇后行了正式的拜礼。轻轻喘一口气,总算一加结束了。
二加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无非是把红木的发钗换成了碧玉的发簪,把粉红色的缛裙,换成了明艳大红镶金边刺绣的曲裾深裙而已。换衣而出,对着太后正宾行了正式的拜礼,三拜而起,这二加也算结束了。
三加开始,众人变得格外的肃穆,她不知道三加会加上什么其他的项目,倒也开始临危正座起来。
照旧是太后为她换下了碧玉的发簪,但是当太后取出那支皇上传旨让她必须在笄礼上戴上的百鹊金步摇的时候,不光是太后的手微微一阵颤抖,周围的人为之抽了一口凉气,连那远坐于上位中的皇后,也变得脸色益发的苍白。
太后微抖着手,将金步摇插入落红的发髻,敏佳为她正了正冠,但是从敏佳困苦的眼神中,她似乎读到了什么,可惜读到了什么呢?
祈雪和敏佳将落红引进东房,出乎意料的,敏佳接手了祈雪的一切工作,为她着上了那件赶制了整整一个月的茜素红色的大袖礼裙。宽大的衣袖,滚边用金线细致的绣着藤本牡丹。牡丹是皇族贵妃以上的妃子才能用的花纹,所以,滚边的只有枝叶藤本,却是不见半点牡丹花样。腰际被牢牢地束起柔软的金蚕丝的腰带,展开光袖和前摆,便见金银双线刺绣的梨花,满枝的梨花,或疏或密,或绽放,或凋落,轻轻一动,随着衣摆,流光飞舞。落红挺直的站立着,在身后拖出长长的裙摆,即使是后侧,也被精细地枝袖了红金双色的细碎梨花,不见枝蔓,只见梨花。
敏佳为落红细细地上着装容,配合着艳绝的大袖礼衣,落红的脸色却太过淡漠也太过苍白。敛目而下,敏佳用艳红和流金为她刻画出同样绝艳的眼影。这一刻,她知道,纳兰落红雍荣华贵不带半点稚气与庸俗。
再次出现在景和殿的大殿之上,满座宾客无不将目光胶着在落红的身上,三拜而起,三加礼成,众人才从那种震慑和窒息中,微微舒下一口气。
丝竹管弦编钟的合奏轻轻的奏起,机灵利落的宫人纷纷撤去笄礼的陈设,又在西阶位置摆好了醴酒席。落红有些怔忪,茫茫然不知接下去该如何,太后倒是自然,抓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西阶的醴酒席上,落红忙是对她行了正礼,看着她对自己点头微笑,便是面南而立,不敢再糊里糊涂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旁边一侧的敏佳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醴酒,引着落红面转向北,才将手中的酒转交给了太后,太后接过酒,走到落红的席前,面向她,说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落红听着赞词直觉拗口,听得也是含糊,便也始终不能确切地解释出这些赞词的含义,但想着大体赞词都是千篇一律的,便也没将它记挂在心上,虽已经觉着晕乎,但依旧勉力坚持着,大概这礼也就是剩一点点尾巴了吧。
对着太后又行了一次正式的拜礼,接过她手中的酒,入席而跪,洒一点在地上,象征性地在唇边沾了沾酒,便将酒置于了一旁的矮几上。
充当着有司的三皇子李尔笙又奉上饭,也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些,便是搁置在了矮几上,起身再拜身为正宾的太后,便是被祈雪拉着起身,再次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而立。落红知道,接下去便是要给她取“字”了,这个祈雪和她提过。
取字本是来宾中德高望众的人的事情,不过眼下要给她取字的,似乎就是这觞朝的帝王了。
觞帝走到落红的面前,以其极其认真严肃的态度,用着不算轻的声音说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离尘青鸾甫。”
青鸾?她的字是青鸾?可是为什么?
传说青鸾是仅次于凤凰的鸟,羽翼青如晓天,在太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传说中的青鸾是为爱情而生的鸟,他们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只青鸾鸟。
传说青鸾有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但是它们只为爱情歌唱,可是谁也没有听过,因为这世上只有一只青鸾!
一只为爱而生的鸟,享有与凤凰一般长久无限的生命,拥有着甚至连凤凰都要嫉妒的绝色羽翼,却永远无法如凤凰一般浴火重生。
爱情,呵呵,异世孤魂,在诺大的西岚大陆上,任凭灵魂游离于世外,格格不入,她的确像一只永远都找不到爱情的青鸾,只是她这只青鸾性懒,却是连找都懒得找呢。只是爱情……那是一根会长在心尖上的骨刺。
“姑娘!”祈雪拉了落红一下,将落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落红茫然地看着这个略带病容,却依旧不乏英俊之色的觞帝。可是他,为什么要为她取青鸾的名字,还有离尘?什么离尘,为什么那么熟悉?
“姑娘,您该拜谢皇上!”
落红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是跪地行了大礼,说道:“红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觞帝对着落红微微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轻轻拉开弧线的唇,以及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说明他并不太在意她一副不在状态中的表现。或者说,他从不曾在意她对他的“不礼貌”。
正宾、主人各归其位。落红再次走到景和殿的中央,祈雪利落地在她的眼前放上了一个软垫,这下她可明白了,该又是跪的时候了。
长长的衣摆拖在身后,行走摇曳这件,金丝银线在一侧射入的阳光下,流转出富丽的华彩,轻轻地跪坐在天鹅绒的软垫上,恭恭敬敬的一拜。
觞帝坐起,站立于高高的台阶之上,淡漠的声音却依然听得出隐隐的骄傲:“红儿今日成人,虽已是谪凡仙骨,富贵荣华,才华横溢光耀你纳兰世家,更有红名穿唱于我觞朝百姓心尖,但朕依旧要说,万事如何只愿红儿随心、无忧便好。”
满堂闻言皆惊,谁都不曾想到觞帝居然会有这等训导,更有外国使节揣测纳兰落红到底是何身份,居然引得帝王许此承诺。要知道此次姚国和易辽的使节来此联姻,满朝文武皆在揣测人选,虽说知道以纳兰落红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成为联姻的对象,可帝王如此一说,等于将纳兰落红的婚事全然交还了纳兰落红自己的手中,先不说落红是不是真要嫁入外族联姻,单就是她嫁入这觞朝任何一个朝臣的子弟,也极有可能打破了觞帝始终维持着的权利的平衡,这等隆重,不顾后果,未免太过了吧。
落红闻言觞帝所说,先是一惊,看向他的眼中却是一片深幽,几乎无法揣度他的任何意图,但继而又是微微一叹,这位英名的君王恐怕早就算准了她所有的退路了,说不定眼下如此一说只是试她也而已,不明他意,不敢轻举妄动,听来无尚的隆重,却是算准了她不会有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举动吧。
在嘴边轻轻扯出一抹极度嘲讽的笑意,依例答道:“红虽不敏,敢不祗承!”拜下,再起身,立于景和殿的中央,依次对着正宾、客人、乐者、有司、赞者、旁观群众、主人拜下。受礼者微微点头示意。
至此,礼成。
记:
屏言十六年,纳兰家么女,得帝主持及笄大礼,西岚众使臣观其礼,礼上,德宗宠其风华,赐字青鸾,祝其随心天下,众人闻之哗然,至此落红之名,扬遍西岚。此后数十载,每忆此女,凡观礼之人皆叹之曰:绝代。故谓之曰:绝代风华。――《离尘青鸾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