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桅走后，苏云晓回来了，她一脸硝烟，神情疲惫，文轩右手臂被吊起来，匆匆迎上前，苏云晓停下，看着丈夫，眼里有深深的痛。

两人上前一步，紧紧拥抱在一起，苏云晓浑身颤抖。

文轩压抑着低声说：“你可回来了……”

苏云晓的声音也哆嗦着：“这次伤亡……多少…….”

文轩头伏在妻子肩上，闻到妻子身上硝烟味儿，满脸伤感，不愿回答。

苏云晓眼睛发涩，流不出泪，只是哆嗦着用追问的眼神看着丈夫。

文轩伤感的说：“旅长活着，你我活着，已经很幸运……”

苏云晓眼泪慢慢流下，接下去，泣不成声……

大野联队部。刚刚回到联队的芥川一脸的不高兴，不但没有寻找到龙绍钦，还被八路和一个不知名的枪手联手打得自己不得不夺路而逃，他看着窗外中国战俘手举在头上排成一列经过，心中却没有感觉。

大野联队长得意洋洋的笑道：这一次芥川君算得上功德圆满了。此番回总部述职定能得到上峰嘉奖。大野我打算设盛宴欢送芥川君……”

芥川眼睛盯着窗外的战俘：“大敌未除，我岂能离开？”

大野却满不在乎：“芥川君何至于对一个龙绍钦耿耿于怀？龙绍钦枪法再精，也不过一已之力，于中国军队整体弱势微不足道啦……”

芥川冷冷打断了大野：“大野君对中国历史稍作研究就不会妄出此言！”

大野被泼了凉水，不高兴：“此话怎讲？”

“中国有句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芥川盯住大野：“况且，在我面前并不只一个龙绍钦，还有八路军那几名神枪手，而那个神秘莫测的狙击手，至今未暴露身份，这些难道不值得我们警惕吗！”

大野心念一动，哈哈大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芥川君愿意留下，在下求之不得，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会全力配合你。”

芥川来回走动着，一边对大野说：“敌人在战前已经开始重视狙击手培养，我军也不可怠慢。建议大野君也应选拔优秀射手，我负责集中训练，务将龙绍钦等人彻底消灭掉！”

龙少，大春，石头三人面朝黄河，石头扑通一下跪下，龙少，大春没有动，雕塑一样沉重。古老黄河苍茫天空，回响着关中子弟兵高亢悲凉的秦腔：“——好男儿——为国家——何俱——死——生啊……”

而后三人慢慢起身，转身，一个接一个离去。

龙少眼睛此刻痛苦悲伤压抑，还有茫然，复仇欲望一点即燃，他在心里默默念诵那些新兵的名字：“刁在飞、李文焕、贺永新、孟庆春、柴明俊、顾立华、孙世哲、程永亮、林玉书、赵大伟…….弟兄们，你们的名字我记住了，你们的牺牲是光荣的是有价值的。”

龙少大春石头三人走着，都不说话，龙少关心石头身体，过一个坎时，伸手要搀石头一把，石头低声：“我没事，哥。”

这声哥叫得龙少心里一热，下意识抬头看石头，石头目光清澈诚恳。龙少无言，紧握石头肩膀一下，继续前行。就在这时一阵密集枪声响起，三个人立刻警觉，迅速持枪闪到路旁树丛。

只见一队国军疯狂奔来，跑得急，丢盔卸甲的，有的跑着摔倒，翻个跟头爬起来再跑，人人脸上充满恐惧。大春一把拽住一个小兵，喝道：“怎么回事儿！”

小兵惊惶失措，语无伦次：“快快跑，鬼子鬼子……来了……”

大春手稍松一点，小兵飞一般跑掉。龙少大春石头等正憋着一肚子怒气，听说鬼子来了，立刻紧张兴奋起来。石头手里无枪，看准一个小兵跑得丢盔卸甲，枪挎在脖子上，晃里晃当，上前喝了声：“老兄，枪借我使使！”上前一把拽过步枪。那被抢了枪的兵居然也不理会，继续逃跑。

龙少等三人逆着退兵，飞快朝前冲去。穿过有一道土坎，看到远处驶来一辆日军吉普车，上边除司机外有五个日本兵端着机枪疯狂扫射，除此之外别无日军大部队迹象。

大春冷笑一声：“真它娘给中国军人丢脸！”说着举枪瞄准。

一旁龙少也是又气又羞，也不瞄准抬枪就打，一枪击中司机，那车立刻打着转失去控制，几个日本兵杀得兴起，居然有中国军人还击，越加兴奋，立刻跳下车，端着枪就奔过来，边跑边射击。

龙少大春石头三人压根不隐蔽，直立射击，龙少和大春一枪一个，很快解决掉四个，只剩一个，见势不好，掉转头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打枪。

石头吼着：“这个算我的！！！”

龙少和大春护着石头左右，石头身体虚弱，举枪不稳，况且未经调适的枪本来也有偏差，石头边走边打，几枪出去都打偏了，石头不停地拉枪栓，一枪一枪击着，就是击不准，石头眼泪下来，流泪打着，最后一颗子弹打光了，石头摔掉枪，冲了上去。龙少和大春紧跟着石头。日本兵回头看一眼，感觉到石头的疯狂，紧张了，撒丫子就跑。

石头跑不动了，脚步开始踉跄，跌跌撞撞。龙少和大春要照顾石头，也没有快跑。那鬼子看看三人追不上了，竟又要回身射击，龙少早就盯着鬼子，抬手就是一枪，打中日本兵右手，日本兵怪叫一声，回头继续疯跑。被大春再补一枪，鬼子被打中。

石头踉跄跑来，疯了般扑过去，拾起日本兵枪，高举起，枪托疯狂砸过去。

龙少和大春别过头去。

石头一下一下砸着，忘乎所以，全部仇恨都发泄在这具已不成模样尸体上。

大春回身，喝一声：“够了石头！他已经死了！”

石头仍然砸着，没了力气还在砸着。龙少和大春上前一边一个紧紧按住石头的手。

石头无力地倒在龙少怀里，哭泣着骂着：“我打死小狗日的！我打死你小狗日的！”

龙少悲悯的看着石头，他知道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学生娃石头已经不见了，战争、死亡彻底改变了他，留给世界的是另外一个石头。

劫后纷争大春石头和龙少三人在寻找各自的部队，一路走来，可以看到沿途到处是国军丢下的枪支军帽钢盔。远处山村被战火洗劫，不时有村民躲在断壁残垣旁边，可怜无助的看着三个人。

见此情景，龙少和石头越走越垂头丧气，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村民。大春则怒气冲天，骂着：“六个小鬼子，撵它娘一个连跑，赶鸭子一样，丢不丢人啊！娘的也配做中国军人！”

龙少石头一声不吭。

大春一肚子话要说，看着两人拉长声：“唉，我说你们哥俩干脆弃暗投明跟我干八路吧，跟着中央军，不是被鬼子撵得到处跑，就是老打败仗，太憋屈啦！咱八路军虽然装备差，可咱得民心，常胜之师啊！”

龙少一直忍受大春的冷嘲热讽，躲都躲不开，干脆和大春吵起来：“八路军有什么了不起？成天就知道钻山沟，游击游击，游而不击！算什么常胜之师？”

龙少心里有火，痛恨中央军内部派息复杂，相互倾轧，互相拆烂污，心里郁闷无处发泄，但被大春指责就觉得更加丢脸，大春却偏往枪口上撞，一点不留情面，龙少实在气不过啦。

大春却认真生气了，大春是老红军老党员，绝对不允许别人攻击自己军队的：“这都是国民党顽固派的胡言乱语！龙大少爷，我说你这个人平时不说话，怎么张嘴就放臭屁！看看你们蒋委员长，什么曲线救国，只曲线不救国！成天互相内讧，你们自己掐比打鬼子时间还多！”

石头听得目瞪口呆。龙少恼羞成怒：“你它妈给我闭嘴！”

大春却越说来劲：“再看你们那什么少帅张学良，啊！听他娘老蒋话，几十万大军啊！一枪不放它娘的丢掉东北！千古罪人啊！”

龙少不理大春，自己干生气。

大春掉头冲着石头比手划脚的：“唉石头你听说过没有？三十个小鬼子追得你们国军一个师狼狈逃窜啊！还有还有，就两个小鬼子押一千国军俘虏，就没有一人敢跑……小兄弟你说说，这还算军人吗？！啊！把咱中国人的脸丢太平洋去了！”

龙少不想继续听大春嘲弄，只得喝一声：“石头，我们走！”说着龙少加快了脚步。

大春却不依不饶，追着二人说：“跑什么跑！说中你心事啦？老实说，你们段旅长是条汉子，抗日英雄，可惜他明珠暗投，中央军那个烂泥塘，任他英雄盖世也无力回天。昨天那晋绥军小子话难听，可一点没错！你们打败仗那是早晚注定的！各派各系相互拆台，明曰抗日其实保全实力争地盘！拿着国家利益百姓性命士兵生命当筹码！真它娘无耻！小鬼子那是早看准你们中央军一片散沙了，一打一个准！可怜那些学生娃死得真冤！”

大春话音刚落，龙少忽地扑过去，一拳击出，这一拳是真打，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怨气。大春哪里是好惹的，你真打，我也来真的，一个翻身跳起，挥拳击出。两人扭打到一处，基本上不分胜负。结果一个不留神，龙少被大春一拳击倒，龙少在倒下时一把攥住步枪，倒地瞬间举起枪，猛拉枪栓，眼神疯狂。

大春骂了声：“王八蛋你疯了！”就地滚到一旁，也是瞬间举起枪，子弹上膛。

龙少子弹跟着出去，擦着大春耳边掠过。大春几乎与龙少同时开枪，龙少迅速闪身，子弹也是擦着龙少头皮过去。石头看傻了，也吓呆了，枪声响过之后，两人也都住了手，龙少忽然悲从中来，平生第一次厌恶从不离身的狙击步枪从手中掉落，在地上弹动。

他表情呆滞自言自语：“身为中国军人，被日本人打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我们都是罪人！！”龙少压抑了两天的郁积情感忽地暴发了，他抱住头，蹲在地上狼一样嚎哭起来。

大春手中的枪也慢慢放下，眼睛渐潮湿，声音沉重：“中国军人，谁也逃不掉责任！”

三人无话，继续赶路，在前面不远处的交叉路口，龙少石头和大春要分手了。三个人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龙少和大春互看对方一眼，几乎同时伸手，给对方一拳，然后转身离去。

石头跟着龙少走几步，回头看大春，早将枪扛到肩上，晃里晃当，走远了。

再看龙少，仍是绷着脸，不苟言笑。石头为两个人和好高兴，想笑但不敢笑，龙少感觉到石头的情绪变化，眼神温和看着他。龙少知道，这场战斗下来，和大春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他们成了生死之交，不管政治立场有多么不同，但他知道，有什么难处，第一个可以依靠的是大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