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社会这条老狗一瘸一拐的跟在主人后面,心中喜悦之情都体现在了它那翘起的尾巴上。它的身后,还有早已换上了普通牛仔裤和t恤的铁飞羽。他一手提着装有衣物和三柄剑的行李包,一手叉在裤袋里,与社会的喜气洋洋相比,铁飞羽倒显得有点无精打采,除了偶尔看看迎面走来的美女与新奇载具外,他整日都被城市中特有的废气弄得昏昏欲睡,何况他本身就对这样的城市有着莫名的抗拒。
若说铁飞羽像是一名第一次进城的农村青年,那么孙天一就像是他那日夜挥舞着锄头的老爹。除却年岁上的吻合外,两人还有一种气质与神态上的相似,是任何模仿都难以企及的。十年过去,偌大的城市中再也没有人认得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剑手。孙天一倒是乐得清闲,名人的感觉是何,他曾经最清楚不过,那醉人的成就感能够在一段时间内蒙蔽所有的感觉,也包括正常的认知力。不过此刻,他的眉头是紧紧皱着的,他的心也并非舒畅。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选择在垃圾场隐居?”他回头向睡眼惺忪的铁飞羽问道。
“不知道。因为灰头土脸?”铁飞羽点起一根香烟,妄图驱散凝聚鼻端的不适。
“野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孙天一含笑骂道。“因为垃圾场大概是这个行星内除了慕容家庭园外,唯一能看见原始土层的地方了。”
“土又怎么了?”铁飞羽抽罢一口烟,不以为然的说。
“落叶归根,土壤内含有我们所未曾想过,未曾感受过的力量,”孙天一再次打量了一下这名与自己日夜相对十二月的年轻人,“你别告诉我,你从未听过女娲捏土造人,炼石补天的故事?”
“sowhat?”就这样的反应而言,铁飞羽的确还年轻,无论思维上还是身体上。当听见过多的循循诱导之际,不耐烦便随时产生。“这样的故事,各个宗教,各族神话里太多太多了。”
“可是我们是华族人,我们是华人,对于华人的历史与传说就不得不了解与清楚。哪怕作为一个普通人,更不要说是一位剑手,因为剑的本身便是历史。”孙天一没有让这段类似父与子之间的对话持续。比起这样的说教,剑与剑的比斗倒是更合他胃口,更何况自己也不是未曾有过这样的时期。
两人间的静默未满一分钟,前方迎面走来一位满脸通红的老酒鬼,一头花白的乱发蓬松如教科书内的爱因斯坦画像,身上邋遢的夹克满是黑黄色的油渍,夹克内的衬衣还挂着几块胡萝卜的残渣。他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社会,就像看着一顿丰盛鲜美的晚餐,只差口中唾液未曾滴落地面。
“puppy,puppy,”老头饶有兴致的伸出夹克上的肮脏袖子逗社会玩,社会闻见他身上那一股残羹剩饭的味道倒也开心得上蹿下跳。
“社会,回来!”孙天一早看出了老头眼里的馋意,生怕让这老乞丐把自己那条断腿的老狗拐走。
谁知社会不但对于主人的召唤置若罔闻,更扑到老酒鬼身上舔起他那件挂满胡萝卜残渣的衬衣来。
“不中养的小东西!”孙天一愤愤骂道。
“老兄,你的小狗与我如此有缘,不如就过继给我吧。”老酒鬼拍了拍社会那肮脏的小脑袋,居然厚颜向孙天一提出这般要求。
“飞羽,施舍给这位大爷几个小钱,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在这里耽搁了。”敢情这位见多识广的剑手也觉得这名老酒鬼是位借着年纪耍无赖的乞丐。
“老头子穷是穷,不过不缺钱。”社会躺入这老头怀中,竟似说不出的受用,此刻居然撒起娇来。
“那您老人家想要什么?”一条老狗,本对于孙天一来说不算什么,只是社会也陪伴了他一段相当长的孤独岁月,暗地里积累出来的感情倒也不得不深。少了它那半死不活的喘气声,老孙真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得。
“香肉,老狗的肉虽是差些,不过却也总比过期牛肉强多了,有嚼头,味道也不错。”说话期间,老头胃腹不断抽动,宿醉加上冬日里的风寒,让他总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的样子。“况且它早已断了一条腿,活在世上也是受罪,不如早些解脱来得仁慈些,还能聊人饥饿之苦,岂非狗菩萨?”
“社会,你成菩萨了。”听罢老头这段歪理,铁飞羽不禁笑出声来。
前方小商铺处传来店主关闭闸门的机械响声,路旁驶来一辆涂成五颜六色的新式载具。孙天一继续皱着自己那已经被挤成千层卷的眉头,向着老头说道:“它不好吃,平日家里没钱,狗的伙食也都是杂粮米饭。”
“有肉就成,多少起码也啃啃骨头。”
“它得了疝气肿。”
“不影响,不影响。”老头笑着不停摆手。
这三人围着一条老狗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在这人头涌涌的街上也并非无人留意。只是单论外表上这三人也并没有过人出众之处,任谁看了都是以为醉酒老头惹上了带着狗的农家父子罢了。看着这无赖老儿,孙天一抓耳挠腮硬是没有什么办法,何况此刻社会还死皮赖脸的躺在老头怀中继续舔着它的餐前小点。
“这样吧,一会儿煮香肉的时候,我邀请你们与我一同享用。”老头抱起社会,抚着它的背向困惑的孙天一说道。
“你!”这人硬要抱走别人的狗已是无赖,邀请狗主与他一道进食这狗简直便是无耻。饶是孙天一再好涵养也终有忍不住的时候,只见他右脚轻轻一蹬,身形瞬间向前移了三步,便想把舔得口水唾沫横飞的社会抢回。
这无赖老头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反应快,居然在孙天一的手就要抱上社会的同时打了个趔趄,一头便要向孙天一怀里撞去。虽说自己也不怎么干净,但是看着老头儿那一头乱发上堆积如山的头皮屑与污垢,孙天一还是下意识的弯腰躲闪。须知作为一位从小练武的剑手,孙天一的一招一式中无不包含着长期积累下来的习惯与意识,而这老头儿居然如此轻易的便能把这一抱化解于无形,实在不能不让孙天一惊奇。路上行人见这三位居然动起手来,好事者都凑近围观,三言两语的煽风点火,生怕这架打不起来似得。
孙天一一来自持身份不愿与这老头多做计较,二来不想在这大街上弄出点什么事来。正无比惆怅间,忽听面前的邋遢老儿嘴里念杂碎似的吟出一句诗来:“愈行陌路人,重逢渐清秋。”
“你!怎会知道这句诗。”孙天一一脸惆怅瞬间化作迷惑,数次打量这肮脏老头后,他硬是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他,那淡薄的印象似有非无。这句诗他自己当年醉酒时,练剑比剑之时总爱引用,甚至专门为这句诗配上了合理的剑招作为诠释,莫非这老头认识自己?这疑惑还未持续一时半刻,那邋遢老者抱着社会,向孙铁二人招招手示意跟他走,便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一条缝径自离去。
孙天一带着一肚子问题,领着铁飞羽紧紧跟在老者身后。这两人若论脚程,都已算是一等一的好手。虽说没有踏雪无痕,八步赶蝉那般夸张的轻功,在这街头巷尾间穿梭也是常人无法比拟的快速。谁料与那老者间的三五丈距离竟从未缩小过,确切的说应是若然老者不放慢速度,只怕他们早已跟丢。
这个区域的居民多以贫民为主,他们对这样的追逐显然见惯不怪,除了速度较快之外,没有火拼,没有刀剑什么的,倒是引不起他们的兴趣。越过随地摆放商品的摊贩,穿过满是垃圾的后巷,趟过臭气冲天的河涌,停下脚步的时候,孙铁二人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处早已被废置的公园。曾经的沙池野草丛生,滑梯与钓坏早已被拆得只剩下基座,仅余那落寞的秋千仍在风的作用下不停晃荡着。
邋遢老者喘着粗气回头作了一揖,笑道:“欢迎光临寒舍,冷雨剑孙天一,孙先生。”
孙天一听着这既熟悉却又久违的名头,惊得目瞪口呆。
14.
飞溅在夜空里的血不能阻止他的脚步,迷失在城市中的魂灵也不能,他一步一步继续走着他那漫长的路。他每走到一个地方,总有人跪下,总有人哭泣,总有人叫骂,总有人嘲笑。人与人的区别仿似鸿沟,难以逾越,甚至不能消除。不过,他就是他,他不为任何人而生,将会为自己而死,为了自己长久以来追寻的武道,追求的纯粹而死。
死得其所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至少他将无怨无悔。
夜雨,街头,广场,行人退避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群瀛族武士,他们有的持着剑,有得挥舞着锁镰刀,有得拿着长枪,他们气势汹汹,从各个方向紧紧围住了求败斋。为首一名武士挥舞着长枪,把锐利的枪尖指向求败斋的眉间。
哪怕面对着这位佩剑死神的是自己的武器,持枪武士的手还是在不停颤抖,他压抑住想要跪下的冲动,大声说道:“求败斋殿下,在下德川隆兴一行三十四人,希望在您的带领之下向欠下我族血债累累的华族复仇!”
“告诉你们很多次了,我对于复仇一事再没有任何兴致。”面对与自己仅差毫厘的枪尖,求败斋合起双眼,闭目养神。“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剑上染满妇孺的鲜血,并非一个武者的所作所为。”
“哼!”德川隆兴身边闪出一名使锁镰刀的年轻武士,他冷哼一声,指着求败斋便是一顿大骂:“求败斋,我们并非你的家臣,也没有必要称你为什么皇子,什么殿下,我竹中信之助就敢问你一句,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还能否称得上一名武者?”
“不能。”求败斋斩钉截铁道。
“被剥夺了武者尊严的人应当如何?你告诉我。”
“切腹自尽。”求败斋对于这些瀛族的传统自然熟记于心,而他自己也认为放弃武者尊严的武者除却自尽外,并没有其他报答亲情与师恩的办法。
“那请你自便吧,我们会在一旁帮你护法。”竹中挥手指了指人群中那一块平整的空地。
“为何?”求败斋淡然的表情依旧,他的人已交给剑,他的心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