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偷你家东西了？！”

我哥指着地上的鱼和他手上的肉，气愤地说：

“这就是我家的鱼！这就是我家的肉！”

刘二杆翻着白眼说：

“鱼上面有你家的名字吗？肉上面有你家的名字吗？”

我父母气得浑身颤抖，朝着刘二杆家高声叫喊刘二杆他爹出来管教刘二杆。听到我父母的叫喊声之后，刘二杆家窗口原本打着磕睡的昏暗灯光突然熄灭了，在黑暗之中寂静无声。

没办法，我爹只好请来刘村生产大队的刘大队长主持公道。可刘大队长过来之后，刘二杆的嘴依然硬得很：

“谁说这是你家的鱼？谁说这是你家的肉，你叫得应吗？！”

刘大队长没有理会刘二杆。他对着刘二杆家喊着刘二杆他爹的名字，吼道：

“你再不出来管教你家这个兔崽子，从明天起我就把你的工分降到五分！”

话音刚落，刘二杆他爹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他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解释说：

“我早就爬上床上睡着了，没听到没听到呢。”

刘大队长说：

“你又没个婆娘，不到八点就睡了？你骗鬼啊！”

刘二杆他爹伸出蒲扇大的手，对准刘二杆的脸蛋甩过去一巴掌。刘二杆的身子被巴掌揍得团团转，转了几圈之后他顺势跪倒在地，同时抱着我妈的腿，嘻皮笑脸地说：

“婶啊，我求求您了，我已经一年多没尝过鱼了，一年多没尝过肉了，您就行行好，把这鱼这肉送我尝尝好吧，你的大恩大德我将永世不忘，我祝你万世无疆，祝你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妈吓得哆嗦，赶紧封了刘二杆的嘴。有什么办法呢？最终，我家送给了刘二杆一半的鱼一半的肉。

在刘村老一辈的记忆之中，在改革开放以前，刘二杆只吃过一顿真正的白米饭，那顿饭还是在我爷爷出殡那天吃的。我爷爷出殡那天，十一岁的刘二杆承担了在出殡路上散发纸钱的工作，所以送殡回来之后，作为送葬队伍中的正式成员，刘二杆大摇大摆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我家的酒席上。

坐在酒席上的刘二杆思想集中，目光专注，反应快速，动作敏捷，每逢上一道菜时，没等菜碗在桌子上落稳，刘二杆便嗖地站起身，筷子迅速插入菜碗并来回卷动，一筷子就卷走了菜碗中将近四分之一的内容。在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刘二杆已经发动了第二次出击，又卷走了菜碗中将近四分之一的内容。同桌就座的人对狼吞虎咽的刘二杆自然很有意见，纷纷或委婉或直截了当地指责刘二杆。刘二杆对委婉的指责充耳不闻，对直截了当的指责则振振有词地反击：

“你妈的老麻皮！我吃你的还是吃你娘的？抢不到嫉妒个屁！有本事你也抢啊！”

当最后一道菜上完之后，刘二杆开始扒饭。虽然我们刘村对红白喜事非常讲究，但在改革开放之前的历史条件下，红白喜事上的饭虽然管饱，但通常也是黑米饭。而那天我家提供的则是没有掺一粒黑疙瘩的纯正白米饭。刘二杆端着碗，埋着头，就着剩下的菜汤，一碗接一碗往嘴里倒着饭。

与刘二杆同桌的人都走光了，邻桌的人也全走光了，刘二杆依然生命不息吃饭不止。他一边冒着热汗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往嘴唇里塞饭，一边不忘记叮嘱站在他身后等着收拾碗筷的我妈说：

“婶，你先去收拾别的桌吧，你不用管我的。我还早着呢，你再给留一盆白米饭就可以了，有了白米饭我不要菜的。”

那天晚上刘二杆吃了我家整整二十碗米饭。据刘村群众保守估计，以每碗米饭二两米计算，刘二杆那天晚上吃掉了我家整整四斤大米。放下饭碗时刘二杆脸红脖子粗，肚皮鼓得要怀孕十月的孕妇。他扶着桌沿想站起身来，可刚刚站起来，身体便象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直翻白眼。我妈一见这情景，吓得高声尖叫：

“快来人啊！刘二杆被饭撑死了啊！”

我妈的反应虽然有些过度，但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爷爷活到八十几岁，死了也算是喜事，可要是在我爷爷的喜事之中，又去了一条人命，特别是刘二杆，而且是被活活撑死的，那非但不是喜事，还是很不吉利的祸事了。

刘二杆被他的兄姐抬手抬脚弄回去以后，我妈仍然放心不下，一夜没睡好，生怕刘二杆熬不过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妈有事没事就站有门口观察刘二杆的动静，可等到上午十点钟左右，也没见到刘二杆象往常一样在村里转悠，心里就越发紧张，悄悄派我哥去打探刘二杆的情况。

我哥趴在刘二杆家的墙脚，透过缝隙往里一看，发现刘二杆正躺在他家的床底下，脸上泛着幸福的微笑，沉醉在甜蜜的梦乡之中，舌头还不时探出嘴外，在嘴角四周来回地扫荡着昨晚残留的饭菜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