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_大染坊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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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家驹点上烟:“上个月日本人占了东北之后,六哥挺忧虑。一个国家,没有军队给撑着,谁心里都慌。”

东初岔开话题:“现在两个嫂子都在青岛,处得还行吗?”

家驹弹一下烟灰:“马马虎虎。老大主内——管着那六个孩子,老二主外——盯着老妈子采买。我看着她俩还行。唉,东初,咱这是在这里说,要不是当初六哥骂着我,现在四房也打不住。你说说,这兵慌马乱的,我要是真弄上四个老婆,十来个孩子,就是逃难也费劲。”二人大笑起来。

东初笑过后说:“采芹是我表姐,六哥也是我表姐夫,他俩还真行。六哥这么大的买卖人了,也没再弄个小的。我哥都赞成他。”

家驹说:“别看六哥表面上比土匪都横,整天嗷嗷地骂人,他那心是又细又软。去年六嫂长病住院,他坐在床边上,拉着六嫂的手,那眼泪就没停过。这硬汉子掉泪让人受不了呀,我根本都不敢看……”

寿亭家中,桌上摆着两个小菜,一个韭菜炒鸡蛋,一盘虾皮。

这小楼虽说是中西合璧,但室内的陈设却是地道的中式。八仙桌子靠山几,中堂水墨画的内容是长江大船风满帆。两旁对子是王维旧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这些家具字画之类,与天花板上的浮塑花图案、四边的石膏牙线很不和谐,像是紫木金边的雪茄烟盒里放着个中国短烟袋。好在桌上面的圆筒吊灯光线集中照桌子,那些装饰在暗处,不那么抢眼。

采芹对楼上喊:“庆儿,别用功了,下来吧,吃饭了!”福庆应着,下楼来。

寿亭先喝了口茶,表情美滋滋的。

福庆来到桌前,采芹对儿子说:“福庆,给你爹倒上酒。”孩子看看爹,拿起酒壶倒酒。寿亭信口胡诌:“当年拉着你娘的手,现在儿子给倒酒,有点意思。”

“你整天胡说八道,也不怕孩子笑话。”采芹说。

福庆只是笑。

孔妈端上来大包子。她听见了寿亭的话,也笑了。

寿亭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儿子,眼里满是慈爱:“福庆,你得多吃,吃得多才长得快。”

福庆笑着点头,并不说话。

“采芹,你也来一盅?”寿亭端着盅子说。

“不行,我最近咳嗽得厉害。”说时,手捂胸前。

寿亭喝着酒,一只脚蹲踩在椅子上。孔妈端来稀饭。她看了一眼寿亭,又看看采芹,试着说:“少爷,老爷和你娘说说话,咱们去厨房吃吧?”

孩子看寿亭。寿亭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同意他去。孔妈领着福庆走了。

孩子刚走,寿亭就严肃地说:“我说,咱福庆忒老实,这不行呀!”

采芹说明老实的原因:“还不怨你!你整天发起疯来嗷嗷的,孩子的胆都让你吓破了。”

寿亭点两下头:“唉!”他又喝了一盅,“我这驴脾气就是摁不住。从小要饭,没规矩,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采芹给他倒上酒,又用筷子把菜堆了堆,她自己却不吃,只在那里陪着。

“采芹,这孩子呀,就得摔打,不能把他拢在家里,得常带他出去走走,哪里人多上哪去。过去,我在乡下要饭的时候就傻,整天让狗撵得乱窜。后来去了张店周村,那里人多狗少,又能要着干粮,也能长心眼儿。后来还要了媳妇。哈哈……”

“喝酒也堵不住你的嘴!”

寿亭放平筷子,先看看外边,然后凑前一点,一本正经地说:“采芹,”他又往前凑了一下,“咱真不能再生一个?”

采芹的脸沉下来,叹了口气:“看来是不行了,滕井也领着我去日本诊所看了,说是不能生了。”说着有些沮丧。

寿亭点点头,静默,忽然把头一扬:“一个就一个。好儿不用多。供着咱福庆上学,上好学,大了之后也去留洋。要饭的爹,留洋的儿,这也是一景。”说罢朗朗大笑,从旁边的点心盒子里拿出土烟来。这土烟比一般的烟长一截。

采芹看着那土烟:“寿亭,这土烟就别抽了。什么哈德门、红锡包,咱什么抽不起?你整天在外面见人,这不是个样。”

寿亭点烟,接着发表自己的见解:“那纸烟一包就买土烟半斤,冤钱我不花。抽烟抽烟,抽的是烟,不是牌子。”他抽得很得意,一边喝酒,一边笑,心情很好。

“寿亭,”采芹的口气很小心,“这些日子我一直琢磨着……”欲言又止,看丈夫的脸色。

“有话快说,别让我着急。”

“我琢磨着咱这也算发财了,别说我还生不了,就是能生,也受不了那个累了。六哥,要不再从周村给你弄个小的来?”稍顿,“捡那壮壮实实的黄花大闺女,来家多生几个孩子。”

寿亭很惊讶,把凑到嘴边的盅子停在那里:“采芹,你这是想干什么!这事不能办!”说罢,酒盅往桌上一撂。酒洒了出来,采芹赶紧站起扶正盅子。

“咋不能办?”

“人家家驹说得对,咱俩这是从小的夫妻,咱这也是自由恋爱。那时候,你夏天给我买甜瓜,冬天给我买麻花。过年过节的蒸回馍馍,你一个也不舍得吃,都是留着给我。我不吃你还不愿意。妹子,咱这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事呀,万不能办!不行,不行!”

“六哥,这一出是一出。咱不孩子少嘛,咱不是让她来生孩子嘛!”

“不行,不行,这事万万不能!”他把那只脚从椅子上拿下来,“你知道我这人心软。要是弄个小的来,我就什么也别干了,整天心烦吧!你想呀,我在那边搂着个小媳妇,刚想鼓捣点小事儿,可一想起你在这边揽着咱福庆落泪,我什么事也办不了,就剩下难过了。可话又说回来,我要是这边陪着你,一想那边还有个锃明瓦亮的大闺女,也是挂牵着。不行,不行,这是没事添乱,这事万万不行!”

采芹让他说乐了:“嗨,没什么不行的,咱爹咱娘也是这意思。”

“他们这是老糊涂了。放着好日子不过,要那么多孩子干什么?没有用。前年我去南京,到了夫子庙,人家给我算了一卦,人家说得明明白白,咱就是一个儿子的命。说我这人毒,合着下一辈子人丁不旺,到福庆那一辈子就好了。那先生说咱福庆是仨儿子的命。”

“可咱就福庆自己,这也单点呀!将来福庆也没个帮手。”

“什么帮手!你要是干了总统,还不有的是人帮?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蒋介石就是一个儿子,人家怎么不弄个小的生孩子?把这个念头给我灭了,以后不能再提。大丈夫应当纵横天下,不能总鼓捣着生孩子。”

采芹乐了。

“你笑什么?”

“六哥,你就是在家的时候太少,我和你有说不够的话。唉!你在厂里忙一天,回来累得那样,我不忍再缠着你说这说那。六哥,别说你把买卖干得这么好,你就是今天还要饭,我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嫁错人。咱现在都三十多岁了,可你早晨去上工,只要一出这个门儿,我就想起小时候那样来。”采芹起身给寿亭添上酒,寿亭的右手在一边照应着。采芹坐下之后说:“唉,年下倒是不上工,可四下里是应酬。六哥,什么时候有一天,半天也行,咱俩说说话呀!”

寿亭感慨万分:“唉!这些年我也是一口气儿硬撑着。工厂得发展,一二百工人得吃饭。整天脑子里那根弦儿紧绷着。刚才我和那俩残废也说到这个话头。等着吧,等我干不动了,咱俩一人一个小马扎,冬天晒着太阳,我陪着你说话。咱不说这些了,说起这些,觉得人这一辈子挺难。采芹,这男人喜欢女人是天性,我碰上俊女人也是使劲看。为什么我不让弄个小的来?妹子,咱家里要是来上这么个人,不管是生孩子也好,侍候我也好,妹子,那就把咱俩这二十多年的感情给毁了。不值呀!听我的,断了念头吧!啊?”

采芹点点头:“你快吃饭吧。咱不说这些了,再说就到了那伤心处了。”

寿亭点点头:“也是,也是。嘿嘿。”

采芹深情地看着丈夫:“这些年你什么都变了,就这嘿嘿一笑,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寿亭说:“家驹给我说了这样一段话,我记下来了,说给你听听?”

采芹点头:“快说说。”

寿亭本来端起了酒,这时又放下了:“家驹说,不管男人对男人,还是男人对女人,首先是相互的信任,也就是信得过对方;第二步是相互的理解,就是体谅对方;这最高处,就是相互的欣赏,也就是你看着我好,我看着你好。我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咱俩就是这样,你看着我好,我看着你更好。是这样不?”

采芹感激地点点头,随后问:“你欣赏家驹吗?”

寿亭干脆地说:“非常欣赏。你知道我欣赏他什么吗?”

采芹抿着嘴笑:“该不是欣赏他骂不还口吧?”

寿亭用一个指头来回地摆:“不是。我欣赏他做人的那种——这文化词怎么说?噢,做人的态度。家驹最大的好处是,他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我是整天和他开玩笑,说他不懂印染,其实家驹很用功,他没事儿的时候,就看外国每月寄来的那种书,上面全是印染方面的事儿。咱这些年买的机器,全是家驹定的,都是最新式,一回也没走了眼,咱没花一分的冤枉钱。”

采芹点头:“是,是这样。要是没有家驹这样的文化人儿在后头,你光能干,又有什么用?就是挣点钱,也得让人家坑了去。”

寿亭点头:“是,这是我最知足的地方。另外,采芹,人和人在一块,特别是男人和男人在一块,你知道什么最难避免?”

采芹问:“是什么?”

寿亭一扬眉:“争!就这一个争字,不知毁了多少事。”

采芹说:“噢?”

寿亭喝了一盅,采芹又给他倒上。寿亭点上土烟,长叹一声:“唉!可是家驹,他却是让。这一个让字,要不是有大文化、大学问,要不是有卢老爷子这样的高人点拨,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我要饭的时候,街上的人都是我老师;到了你家后,咱爹妈是我老师;干了染厂之后,家驹就是我的老师。要是没有家驹,你想想,我又能干什么?苗哥够厉害了吧?他第一回见家驹,就私下里对我说,家驹这样的人万里挑一,极为难得,让我珍惜。你说对不,采芹?”

采芹很信服:“是。家驹就是好玩,其实这人特别善。他每回见了我,说话的那样儿,那笑,都和亲兄弟似的。”

寿亭感受很深:“真正的高人,不是我这样的,上蹿下跳,到处乱跑。真正的高人,是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上蹿下跳。家驹就有那点意思。”说着寿亭又干了一盅。采芹伸手把盅子拿走了,命令道:“行了,就喝这些!”

寿亭说:“嘿嘿,再给一盅。咱不是说话嘛!嘿嘿,就一盅。”

采芹给他倒了半盅:“就这些了。”

寿亭笑笑:“你既然给了半盅,说话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要是给倒满了,我还和你说话。你自己选吧。”

采芹说:“你要这么说,这半盅我也倒回去。”

寿亭一听,忙护住,端起来干了,伸手拿包子。

采芹喊道:“孔妈,把老爷那碗豆腐端上来吧!”

孔妈应声而至,端来一碗豆腐:“不凉不热,正好!”

寿亭说:“谢谢孔妈。”说罢连吃带喝,狼吞虎咽。采芹看他那样,笑着,目光很温柔。

寿亭抬起眼:“你笑什么?这豆腐是个宝。”

“从周村吃到了青岛,二十多年了,你也不烦。”

“这你不懂,当年我要饭的时候,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大碗地吃豆腐呀!现在行了,想吃几碗就吃几碗。采芹,我觉得我这辈子有三件美事:抽土烟,吃豆腐,搓脚气。哈哈……”

采芹乐不可支,也拿起了包子。

夜色深沉,海浪如诉。沈小姐躺在海边的石凳子上,瑟瑟发抖。

远处,是轮船的灯光,不时传来低沉的汽笛声:“呜——”

这时,一个穿格子衬衣的男人来到沈小姐跟前,低声说:“小姐,这里很冷呀!”

沈小姐无语,还是那样蜷曲着。

那男人说:“小姐,跟我回家吧。我可以给你钱。”

还没等那人说完,沈小姐就像被蜇了一样,哇地叫了一声,吓得那男人一惊。接着沈小姐坐起来,又那样来了一声,男人见势不好,边回头看边撤去……

第二天下午,沈小姐又来到昨天丢包的那家医院,胆怯地问:“小姐,再把住院簿拿给我看看好吗?”这时,沈小姐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风采,头发有点乱,在海边待了一夜,灰褂子也脏了。她精神疲惫,目光呆滞。

那小姐看她一眼,没好气地把本子扔出窗口……

沈小姐独自在街上走着,天渐渐地暗了。她来到一个烧饼铺前,看着烧饼咽了口唾液。伙计忙问:“来几个,小姐?”

沈小姐苦笑了一下,走开了。风吹来,她的眼眯着,走得很慢,不知道走向哪里……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栈桥边有个巴黎西餐厅。

家驹赵东初和寿亭在靠窗的桌边坐着。窗开着,白纱窗帘飘舞。寿亭上身绸大褂,足登千层底礼服呢黑布鞋,裤脚上还扎着绑腿,整个打扮与环境很不相称。菜还没来,寿亭拿着那刀叉玩弄,觉得很有意思。

东初说:“六哥,我这次来青岛,一是进点儿日本坯布,再者我大哥让我问问你和家驹,有没有迁济南的意思。”

“噢?怎么想起这碴儿来了?”寿亭眼睛转着。

东初接着说:“是这局势。日本人占了东北,青岛街上的日本人也很狂,虽说还没占,但这是早晚的事。其实他们从德国人手里抢过青岛之后,这一二十年根本就没走,和占了也差不多。”

家驹说:“上个月日本人占了东北,日本人高兴,那些浪人喝醉了酒,在光复路上调戏中国女人。我一看见日本人就生气。”

寿亭盯着东初,过了一会儿说:“在中国的地面儿上,我不光看见日本人,看见他娘的哪国人都生气。老三,我和家驹去了济南怎么干呢?”

“这好办,六哥。我哥说,现在日本人到处收购中国工厂,大华趁着当口,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俩卖了这边的厂,咱们合到一块儿干,就能控制北平以南,长江以北这块地方。你又懂技术,又能干,家驹又是专学这行的,咱们要是合起来,就能和上海的那些大厂干一场,就能把他们全都赶出山东。”

家驹忙摆手:“千万别指望我,我在德国学的是印花,回来之后根本用不上。这你知道。”

东初说:“我大哥的意思正在这里。咱这些年就是染布,这花布的市场一直是上海人占着。咱们现在也算有钱了,也进台印花机,和他们争一下。”

家驹摇摇头:“东初,这印花布可不是那么简单。染布,蓝的染砸了,咱改黑的。可要是印布印砸了,布就废了。六哥一直不让干。咱厂里原来有台崭新的德国海德堡印花机,真是好机器。崭新的,一次也没用过。可六哥半价给了孙明祖,就是青岛元亨染厂的孙明祖。当时我很心疼,我爹也不愿意。可后来看,还是六哥有主见。孙明祖把那机器弄回去之后,连一寸布也没印出来。翻来覆去地试机,还赔上了不少钱。”

东初往后一仰身子:“孙明祖是孙明祖,咱是咱,他没你这样的人,所以玩儿不转。”

家驹忙摆手:“别别别!东初,那印花布,特别是多色套印,一共得有十五六道工序,四五套色版,一遍一遍地往上对,可麻烦了。这些年我早忘了。如果将来咱们真要干印花,我倒是能从德国找工人,千万可别指望我。”

寿亭放下刀叉:“老三,这印花布也不难,只是那花布卖得太慢,只卖夏天这一季。咱现在是挣钱,不管印布也好,染布也好,什么卖得快,挣钱多,咱们就干什么。我觉得,印布是个方向,花布市场确实也是往上走,可我觉着好像还稍微早点儿呢!是不是还没真到时候呀!”

家驹算是看见了救星:“还是六哥说得对,现在还不到时候,买花布的人还太少。”

东初笑起来:“我算是看出来了,家驹,你是怎么省心怎么干。哈哈……”

家驹毫不隐瞒:“东初,说我是东家,我就是东家。实际上,我就是跟着六哥在青岛玩儿。除了和德国人谈判我当个翻译,六哥什么也不让我干。六哥知道我也干不了什么。惟一的一点用处就是天天给六哥念报纸。”

寿亭好像没听见家驹的话,他一直望着窗外,眉微微地皱着。良久,他正色对东初说:“东初,你回去转告东俊,你弟兄俩的人品我知道,都是正道干事的人,要是这局势再这样下去,我和家驹肯定会去投奔。青岛虽不肃静,可这大华染厂一年可是几十万大洋的流水呀!”

东初点头,听得很认真。

寿亭接着说:“上月日本人占了东北,我也和家驹商量过退路。可是现在就放了手,是不是早点呀?”

东初点点头,点烟。

家驹说:“六哥,实际上也不早了。不光咱中国乱,在欧洲,德国也是闹哄哄的。”

寿亭转向家驹:“家驹,你是我的东家,咱弟兄俩在一起也十来年了,我就把你当亲兄弟看。你别慌,日本人在青岛也不是一天了,我觉得暂时还不要紧。不要紧不是说没有事儿。滕井找过我三回了,可咱这工厂现在不能卖。还是那句话,不到时候。说一千,道一万,咱不怕。进,咱可以干下去;退,有济南东俊东初兄弟们托着,沉得住气。现在我不想别的,就想怎么趁这个乱劲狠赚一把,然后再走。”

东初指着寿亭笑了:“六哥,你真让我哥猜对了。”

“怎么着?”寿亭问。

“我大哥说,你六哥就是死,也得先看看哪家棺材便宜。哈哈!”

寿亭问:“咱苗哥好吗?”

东初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天我哥去苗哥家,说了想拉你到济南的事儿,苗哥很高兴,他说他新学了几招,准能破你的巡河炮。”

寿亭说:“苗哥在钱上一点不在乎,可要是输盘棋,半年忘不了。前两天来信,还想着年初六输给我的事儿呢!”

东初说:“苗哥当初只身海外,一个人在剑桥,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伴儿,就一个人在学生宿舍里按着什么《橘中秘》、《梅花谱》自己下棋。你那套是张店大街上学来的,野路子,苗哥没见过,所以顶不住。”

寿亭感叹:“当初我站在苗哥家的大门洞里喊,就喊了一声,苗哥就从北屋里出来,拿着馍馍递给我,我都不信这是真事儿。他说‘快吃吧’,我立刻就给苗哥磕了个头。苗哥的泪接着就掉下来。唉,苗哥这人真善呀!那时候苗哥真精神呀!身子也直,眉毛扬着,那真是美男子!可是年下我见他,觉得他老得挺快。唉!”

东初说:“也是操心呀!那么大个摊子,全是他顶着,去欧洲进机器,进了机器回来再指画安。唉,都不容易呀!”

寿亭转向家驹:“一会儿你给小丁说,再去码头上订一篓子好螃蟹,让东初带给苗哥。我忙得把这事给忘了。他娘的,这就是忘恩负义。”

家驹说:“咱吃着饭,我让小丁这就去码头,再回来接咱也不迟。”说着站起来走出餐厅,出来给小丁交代着。

菜上来了,大家准备吃。家驹正要往寿亭的杯子里添红酒,寿亭用手一挡,从桌下拿上一瓶没商标的白酒来。东初家驹急着想制止,他已经咬开瓶盖倒上了。站在一边的白俄侍应生撇嘴耸肩。寿亭眼一抬,嘴角带着蔑视的微笑:“怎么着,笑话我?你这狗屁馆子我一天就挣仨。当心我盘过来把你轰出去。”

白俄侍应生委屈地摊手,表示自己无辜。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寿亭若无其事:“来,老三,家驹,干!”

东初急得伸过头来小声说:“六哥,在这西餐厅不能大声说话。”

寿亭停住了酒:“噢?还有这规矩?”他的嗓门根本没减,“我这还没喝酒呢!要是下去半瓶,动静还大。来,干!他娘的,哪来的这些规矩。”

旁边的一对青年男女嫌恶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站起来走了。家驹冲人家点头道歉。东初家驹对视无奈。

寿亭笨手笨脚地用叉子挑西红柿片,怎么也挑不起来,家驹东初替他着急。寿亭挑烦了,一扔刀叉,回头对那白俄侍应生说:“去,给我拿双中国筷子来!”

海上升明月。

餐厅门口,司机打开车门。寿亭说:“你俩走吧,我沿着海边走走,想点事。”

“六哥,要不让小丁送东初,我陪你走走?”家驹说。

“不用,你们走吧。东初,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回去问你哥好。”

东初拉起寿亭的手:“六哥,遇事不能着急。我看你酒也喝得太多,当心伤身子。现在也是大厂的掌柜了,没必要总去车间干活。”

寿亭淡然一笑:“酒不能不喝,活不能不干。没事,没事。哎,老三,我忘了问你了,这西餐的菜倒还马马虎虎,可是干吗最后给咱喝服药呢?”

“药?”东初不解。

家驹一甩手:“嗨!六哥是故意的,他说的是咖啡。”

大家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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