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县令一行人到了镜阁小院,不由分说闯进院里,大叫着让苏小小快快出来去陪孟观察佐酒。
侍儿慌忙进去把小小叫醒。其实,小小只是似睡非睡,早听到了下面人马喧叫,只是懒得起来。
倒是贾姨妈着急,来到小小床前,好言劝道:“这姓孟的,人人都说他是个乖戾难缠的主,你不要等闲相看。我们门户人家,要捧抬起来,固然不难;要被作践下去却也容易。你赶紧起来打点,不可被她凌辱,损了你的芳名。”
小小微微一笑说道:“姨妈不要着急,他三顾茅庐请我不去,无非想装腔作势罢了,我就勉强去走走,何必打点?”
贾姨妈说道:“不是你这样说的,据俯县说来,连官府也怕他三分。我去给你求几个显宦的文书,去说个情,可不能惹出祸来!”
小小慌忙拦住她,笑道:“您老真是吓破了胆!花酒中的一时喜怒,有什么大祸?甥女只是力倦贪眠,姨妈怎么就这样胆小,只管催促?”
说完,这才拖着一身慵懒,慢慢走到镜台前去梳妆。
贾姨妈又说道:“你此去是请罪,不要当做是请酒,只须搭上一个包头,穿上一件旧青袄,就是了,何消妆束?”
小小又笑道:“妆束乃恭敬之仪,恭敬而请,有罪自消,如何倒要蓬首垢面、青衣轻薄起来?”
小小终不听贾姨妈的话,坐在镜台前,除去飞天髻,散布乌云双肩后,青垂丝绦两胸前,轻描淡画芙蓉面,身着暗花素衣裙,脚踏雏凤祥云靴。略略吃些早膳,乘上油壁车,叫斧头拉着,来到了湖中画舫之上,叫人前去传禀。
此时孟观察正邀了许多宾客,赏梅吃酒,忽听见说苏小小来了,心上虽然暗暗欢喜,但是面上还要装出威严来,必须好好奚落她一番。就问道:“她终于小狐狸露面了,是自来的还是官府拿来的?”
差人答道:“是自来的。”
孟浪说道:“到底还有些惧怕,既是自来的,姑且容她进见!”一面吩咐,一面威严高坐,要给小小一个下马威。
转眼间,忽然一阵麝兰之香飘入鼻来,把孟浪腹内暴戾之气冲淡了一大半。
接着风起帘动小小来到了面前,孟浪定睛一看,虽然是淡妆素服,却是一身的袅娜,芙蓉的香腮,直看得他双眼应接不暇。孟浪正值青春年少,好色之心颇胜,见了这般美丽的仙子,恨不得把她吞入口中。但自己身为官员,恐怕不雅,只好苦苦按耐。
小小不慌不忙,走到孟浪面前,也不屈膝,只略略一拜,说道:“贱妾苏小小,愿相公万福!”
孟浪听得小小的燕语莺声,心早已软了,说不出硬话,使不出威风来,话语勉强,语气不足,问道:“苏姑娘好大的架子,我唤了你三日,你都是抗拒不来,可知罪么?”
小小道:“若说居官大法,贱妾与相公遥隔天渊,如何敢抗?至于名公巨卿,行春遣兴,贱妾来迟去慢,这些风花雪月之罪,妾处烟花,不能自主,故年年月月日日,皆所不免。贱妾虽万死,亦不能尽偿,故不能独为相公一人而坐,还望开恩垂谅。”
孟浪说道:“好个巧言善变的苏小小,这也罢了,但你今日之来,是求生,还是求死?”
小小道:“‘爱之则欲其生,恶之则欲其死’,悉在相公好恶之中,贱妾安能自主?”
孟浪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风流聪慧,果然名不虚传,但这些都是口舌之辩,并非实学。你若再能赋诗可观,我不独不加罪与你,且当以优礼相待。”
小小微微施了一礼说道:“请相公出题!”
孟浪回首看见案旁有一梅花盆景,用手一指说道:“今日赏梅,就以此为题。”小小听了,微微一笑,走到那梅花跟前,信口长吟道:梅花虽做骨,怎敢敌春寒?
若要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孟浪听完小小的诗赋,知道诗意皆是暗含着眼前之事,即透漏出对孟浪官威的赞誉,又透漏出自己的傲骨,不卑不亢。众人皆颔首默默赞叹。孟浪直欢喜得眉开眼笑,慌忙走下座来,亲手搀着小小的手,真情地说道:“原来芳卿果是女中才子,本司有眼不识真珠,失敬失敬!”随即邀请小小上座。
小小笑道:“贱妾何才?只不过偶有灵感,合相公之意罢了。”
孟浪说道:“情词作文,正在灵感一念间,也是才人所难之处。”
遂携了小小,并坐在上面,欢然而饮。饮酒之间,小小左顾右盼,诙谐谈笑,引得满座尽皆倾倒。